赵忠出去,换了周聪明进来。

周聪明向怀王禀报:“雪狼嗅觉灵敏,虽是夜色浓重,我们也不能离得太近,入夜之后只我一人试着悄悄站到点心铺门前房檐下,雪狼不是很安份,但被大公子安抚住

。今天大公子想是累着了,夫人叫他换衣裳,母子俩有说有笑,大公子还欢呼着说:过八月十五喽,要吃月饼喽!有烤肉吃喽!还问能不能请武胜将军一起去吃,又缠着夫人给讲故事,可夫人才讲了一小段,就听到老太太笑着说:‘睡着了呢!乖乖儿今天也不知跑多远去了,累坏啦!’然后老太太又劝夫人也早睡,夫人答应着,说声阿婆晚安,雪儿晚安,楼上就熄了灯,漆黑一片。”

怀王边听边手执狼毫在纸上写字,听到这里抬眼看着周聪明:“说什么?晚安?”

“是!夫人就这样说:阿婆晚安!雪儿晚安!”

怀王哧笑,又问:“八月十五吃月饼是有的,还吃烤肉?丰阳有这习俗?”

周聪明答:“属下也不知!只听到夫人和老太太一说一和,告诉大公子一件事,其大意是:八月十五之前,大公子得去一趟奉仁药堂,拜见奉仁药堂汪少东主,因为汪少东也算是清心道长的旧识,曾为夫人和老太太配过药丸,大公子须得表示感谢和尊敬,并邀请他来家吃一餐饭;等到八月十五当晚,全家人再坐上汪家的大船,与汪少东主一家同赏江月,到时夫人会为孩子们准备许多好吃的小吃食,其中有大公子最爱的烤肉!”

怀王执笔的手停在半空,总也落不下来,眼看墨汁滴落到雪白的宣纸上,他索性扔了笔,对周聪明挥手道:“你下去吧,看看你们冯头儿可是喝够了,让他过来见我!”

“是!”

冯实来到书房,虽然多喝了几杯,带点醉意,仍能够一眼看出怀王脸色不好,青白中泛着绿,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闪着暗幽幽的光,烛光下着实吓人。

他不由得一激灵,提起精神凑前问道:“王爷,这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从头到脚,哪里都不舒服!”

怀王一推案桌上的书卷,起身快步绕出长案,走到冯实面前,语气激愤急促:“果然是夜长梦多,我受不了她了!不然,你与我走一趟,咱们去找李香香,今夜就告诉她:她儿子是我儿子,她是我的女人!让她跟我走,不听话,直接把他们抬回来!”

冯实呆了一下:“李夫人她、她、她怎么啦?你不是说要尊重她,好好儿地与她说、耐心地说服她、两个人商量好了再决定怎么做的么?”

“如今看来不行了

!那个李香香,她专与我来这一套——敬酒不吃!”

怀王气呼呼地猛甩袍袖:“那就给她尝尝罚酒的味道!我做得够多了,她一点面子不肯给我留!昨天我在她家里呆了半天,就不信她这么愚钝,看不出来大槐与我有多相像!可她竟然还是不把我放心里,还在想着……想着要嫁给别人!我陈天泽堂堂王爷,尊贵御弟,相貌不差吧?在她眼中竟不如一个医倌儿!要气死我了!”

冯实紧紧抿住嘴唇,看着很严肃的样子,其实忍笑忍得很辛苦。

他本来就不赞成怀王“好好儿说、耐心说服”的想法,一向霸王行事的怀王遇着李香香就全变了调儿,这令冯实始料不及,其实早想提醒怀王:剪径拦路,强抢民女,坏事都做在前头了,这时候再来温情脉脉地伏低相认,根本就是找打找骂!还不如保持一贯的强权姿态,先把人给收了,往后日子长着呢,王府富贵诱人,春深几许,任那李香香是冰块,也能把她给捂融!

冯实还有一点顾虑,那就是怕李香香报复他,当年可是他把李香香捉来,凶神恶煞地逼迫她脱衣上床服侍怀王的!

他深知怀王脾性:紧张个什么东西,只要落在其掌握之中了,便轻松愉快,凡事好说。不然谁惹他烦就踹谁。

从没见过怀王对哪个女人如此着忙,李香香生得妖娆艳丽,姿容不凡,这不足以令怀王反常,怀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但他肯对出身寒微的李香香尊之重之,摆明姿态要将这女人奉为今生最重要的家人,那是因为李香香为他诞下儿子大槐,并抚养长大,这对年近而立却无半点子嗣的怀王来说,弥足珍贵!

冯实有一百个理由相信,此时想讨得香香欢心的怀王,铁定牢牢站在女人那边,李香香一句话,就能让怀王把忠心耿耿的随从一脚踹了!

如果李香香像只金丝雀般直接被关进了王府,就算她蹦跳个不停,不肯驯服,那也绝对不关冯实什么事,但若是李香香未进王府之前,看见并认出冯实,肯定有得他受的!

冯实转着心思,趁机劝告:“王爷,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捆绑成夫妻,说的正是您和夫人这样的

!您想啊,天南地北两个人,凑到一块来生了个儿子,那得要多大的缘份哪?可惜夫人看不到这点!我那时把夫人抢来,她才刚及笄,被吓坏了,只懂得哭泣挣扎,看不出她什么性子。照您所说,现在的夫人却是极要强的,而且她能干,有手艺会谋生路,这样的女子,确实不太会爱慕权贵高门,因她们足够聪明,知道门第之间的差距无法改变,不去争那争不到的,她们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平淡却富足安康……若是有人能够给她这样的保证,她还真就不把王爷您放在眼里!毕竟,王府后院不只有她一个人,而她嫁去平常之家,却可以做一家之主妇!因而,她可能真的不愿意进王府!”

这番话倒也不是冯实胡诌,而是受了他家娘子的影响想出来的,他妻子身为名门大户家庶长女,不肯做国公府子侄、正四品朝官的续弦,选择嫁给他这个王府侍卫出身的边关将军,除了因为她很有眼光外,还因为得到他的承诺,绝不纳妾!

怀王背着手站在花窗前,胸脯起伏明显,望着院中如水月华深深地吸气,又重重吐气,下定决心般说道:

“这可由不得她!她必须进王府!我能给予她的,只会比别人更多、更好!”

冯实问:“那,还等过完八月十五再来与她谈?”

“不!”

怀王走回到书案后坐下:“就明天!王府大办喜宴,迎回夫人和大公子!”

冯实点头:“是!我与贺金堂去安排!”

想了想,又问:“这位夫人,要不要有个说法?”

怀王沉吟片刻,缓缓道:“本王的女人,没有必要让外人知道得这么详细,只说她出身书香门第,是本王身边第一位夫人即可!当年庄王与仁王作乱,我与夫人新婚,不舍分离,下江南查探庄王罪证亦将她带在身边,后来夫人生下大公子,母子体弱请高人救治,高人为公子批命,须得寄养于王府外,夫人自愿入庙庵带发修行,为儿祈福!如今,大公子已七岁,健康壮实,母子俩自是要归回王府!”

“好!这样好!王爷高明!”

“高明什么?瞎编谁不会?”

怀王面无表情:“这两日内让贺金堂执我手令,将母子俩在嘉州、淮州各地官府户籍印迹统统抹除干净

!王府迎回的夫人名李湘云,我儿……随他们喊大公子也可,称小王爷也行,只不要再叫他那个小名!待取了他生辰八字报入京中,自有人按宗谱为他测推出合适的名和字,禀过皇上再定!”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道:“我也很想给香香一个好印像,奈何时机不允许!还是算了吧!利索点把人弄回来,任她怎样闹,左右只在我眼皮底下,跑不了!慢慢哄着,她要天上的月亮海里的龙鳞我都给她!现在还得想出个说法,告诉我儿子:我和他娘是怎么回事?为何让他生在潘家,这么多年不来找他?唉!这孩儿是个机灵的,不好糊弄啊!我这么疼他,他有烤肉吃居然只想请齐英,提都不提到我,竟和他娘一个德性!你说我能不着急么?我得尽早让他们知道,我才是他们的天,是他们最该挂念的人!你立马去找贺金堂……对了,把刘敏才给我叫来!那老小子三次遣媒人被拒,心里定是有过打算,想着要做恶人呢,我就让他去做一回!”

刘敏才还在酒席上没离开,不一会就来到书房,听怀王慢悠悠说了两句话,他连呼冤枉:

“王爷,这么多年来,你还不知道我么?我绝不是那般粗鲁的人!”

怀王哼哼:“你不粗鲁,可你表妹梅玉霜仗势压人,争抢那姓汪的,有这事吧?若不曾与你商量过,我才不信!打的好算盘啊,表兄表妹各有目的,若我还认不出香香,你这次从东海回来,指不定就强行下聘了!”

刘敏才苦不堪言,家中有个母老虎严防死守,他多看婢女两眼都能引出事端,哪还有心情接触别的女人?但在江南遇着个李娘子,他忽然有了胆子,想豁出去纳娶她为妾,谁能料到她是怀王流落民间的女人!

没被老婆发觉却险些惹下大祸,果真是他命中不带桃花运么?

刘敏才低声恳求:“王爷,你今天当着大公子的面说了放过我,不再提这事!”

怀王拔弄着茶盖,微笑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此事不会再提,别人也不准提起!不过,现在我想请你帮个小忙——纯粹就是帮忙,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你可不许推辞!”

刘敏才哪敢推辞,一拍胸脯:“任何事,但请王爷直说,赴汤蹈火,属下去办来!”

“不急不急,来来喝茶,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