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敏才领了个差事,愁眉苦脸地离开了。

怀王书房灯火通明,一整夜都有人进进出出,魏总管、冯实和贺金堂,还有别的侍卫,甚至连齐英也被唤了来,不过齐英进来时别的人都隐退下去,书房院子里静悄悄的,怀王完全是一副忽然记起某件事、迫不得已才要召他来的样子,和善而认真地拜托齐英:

“明日我可能不得闲空,原本答应陪大槐清早带雪狼出城跑一圈,继续教导他骑术,看来去不了,你替我去吧!他喜欢与你交往,你久在边关大漠,骑术自是了得——带上他那匹红色小马,自会有侍卫和马夫随你同去。大槐很聪明,胆子也够大,但终归年纪还小,须得小心些,一步一步来,不要急躁。大槐专心学骑马,顾不上雪狼,记得教侍卫们看好雪狼,可莫让它跑开伤着别人!”

齐英一一答应,行礼告退而去。

第二天辰时过后,王府大开中门,门外值岗的侍卫平日只站着四个,今天忽尔增加了两倍,个个铠甲分外鲜亮,精神抖擞,众多仆役婢女在各管事执事带领下忙碌起来,府里府外张灯结彩,府门外搭架挂下一串串长长的鞭炮,也不讲究什么时辰不时辰的,挂好了就直接点燃,噼哩啪啦此起彼伏响个不停,一时间烟花闪烁,红屑乱飞,喜气盈盈中热闹非凡……

很快,怀王府今日要迎娶新夫人大办喜事的消息传遍全城,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另一个消息盖过了前头那个——原来不是娶新夫人,而是迎接在外修行多年的夫人回府!听说这位夫人极贤良,怀王早年极宠爱的,生有怀王长子,因怀王长子体弱多病,夫人听从高僧劝告,放弃了王府的富贵,隐姓埋名在寺院中独守青灯修行至儿子年满七岁方归还王府

!怀王为嘉奖其温良慈善,隆而重之地举行仪式迎接这位李夫人!

这番话,李香香是在自家点心铺里,和几位女伙计一起听王府魏总管亲口说的!

待香香把亲自装好的点心篮子交到魏总管手上,魏总管对她说道:

“丰阳城内有许多人家已闻讯备礼往王府递了名帖道贺,王府今夜自是要办一场盛大喜宴,酬谢宾朋,庆贺团圆,我忙得很哩,这就得赶紧回去……李娘子若是得闲,日后可到王府拜见一下夫人和二位侧妃!”

李香香笑着点头答应,把魏总管送出门,看着他上了王府的马车,走回来跟李媪和小媳妇们商量:

“怀王府算是咱们的老主顾了,今日有喜,魏总管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也随一份礼啊?可咱们平头百姓家,送点什么呢?”

小媳妇们对她的话深以为然,认定就是魏总管想让老板娘送礼,你一句我一句议论起来,很有点怪魏总管敲诈小老百姓的意思,又七嘴八舌帮着出主意,都说那是王府诶,要送自然得去买最贵最好的东西!

李香香由着她们议论,却自有打算:靠着怀王府庇护这么久,虽然除了阿婆外没对外人讲,但得到的好处她心里很清楚,是该到给出回报的时候了,礼物不懂买什么,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封个礼金吧!

心底里,对怀王府忽然迎回个李夫人,还带个七岁长子,总感觉怪怪的,又不能跟谁说出那种感觉,正皱眉沉思,黄二媳妇从后厢间走出来,请她过去验看淹渍了好多天的八月十五月饼馅料,这个月饼可是本店大工程,已经有很多人订制了,香香一想到这茬,立马抖擞起精神,把小媳妇们都集中过来,搞个小型动员讲话,给大伙儿鼓鼓劲,脑子里无关紧要的杂念则扔一边儿去了。

中午,香香特意交待黄二媳妇为黄二重新换了套干净齐整的衣裳,把备好的双份礼金交给他,让他送到怀王府去。

第一次去权贵人家送礼,还是王府,黄二紧张得手脚不知怎么放,香香笑着说:“现在未到开宴时辰,达官贵人们都还在家里坐着喝茶呢,前去王府送礼的人虽多,也尽是管家之类,你不用怕他们!”

黄二媳妇给丈夫打气:“对

!你就说你是一品香大掌柜,谁敢看不起你?”

香香大乐:“很快了,等明年咱们再到南边大街去开个更大的店,这间店就交给你们夫妻,大掌柜就出在你们中间!”

黄二夫妻俩一个看一个,黄二说:“自然是我了,没有让女人当掌柜的!”

话刚出口,立即遭到炮轰:“咱们店主还是女人呢,掌柜的怎么就不能是女人?快滚!”

黄二抱头窜出去,香香却又追出去喊:“要快去快回!送完了货,得出城去看看大槐才好!”

大槐带回个雪狼,雪狼相当于是大槐的护卫,但毕竟是野生长大,即便生活在人群中,雪狼也还保留一点野性,每天都想跑到野外去,昨天在城外一整天,今天一大早开门,它就箭一般地窜出门,为防它伤人,大槐必须紧紧跟着,在街口遇到齐英,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齐英先带着雪狼离去,大槐则兴冲冲跑回来拿吃的,并对香香和李媪说:

“太婆,娘,我和齐大哥带雪儿在城外玩半天,晌午我们就回家了!”

如今已是晌午,还不见他们回来,阿婆已在后头忙着洗菜做饭了呢。

香香将几位买糕点的常客送出店铺,站在门口往右侧街头张望了一下,就见几个人骑着马急驰而来,后边还跟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她心里不由得惊跳几下:跑得这么急,肯定出什么事了,希望这几个人只是路过,跟她没关系!

常说怕什么来什么,那几个骑马的人偏偏就在一品香点心铺门前勒住马,其中一位中等个子身材魁梧的人带头翻身下马,手执马鞭直直朝香香走来,不是别人,正是武定侯刘敏才!

刘敏才从东海回来,还让人给香香送过一篮时鲜果子,和一盒子洁白圆润的美丽珍珠,香香收下果子,还回去一盒精美点心,连同那盒珍珠也退了回去。

原本以为刘敏才可能会再来纠缠几回,反正香香也不怕他了,又有儿子在家,时刻准备应对,他却没来,直到今天才又出现。

香香看着浓眉大眼威势不小的刘敏才,心里打鼓,故作镇定地对他福了一福,口里尊道:

“民妇给侯爷请安

!”

刘敏才皱眉看了看边上或远或近站着看热闹的人们,严肃地压低声音问道:

“李娘子可是有个儿子,带有一匹高大凶猛的猎犬出城去玩了?”

香香见他这副端肃神态,脸色顿时白了,连忙点头:“是的!”

刘敏才垂了垂眼帘,又抬起,盯着香香道:“我才从城外来,你儿子……出事了!”

香香身子摇晃一下,险些跌倒:“他怎么啦?”

“他倒没怎么,是那大狗伤了人!”

“他在什么地方?”

“已经被多人拉到官衙去了!你别急,我自会想法子摆平这件事,只是如今许多人围着他,不放他回家,到底是小孩儿,他怕得直哭,说要见娘亲……”

香香听到这里,转身就往店内走,刘敏才怔住,料不到这么个最能吓住女人的消息都哄不住她,急得伸手去拉她,嘴里喊着:

“李娘子!”

香香回头,甩开刘敏才的手,说道:“谢谢侯爷给我报信,我这就收拾些银两,还有吃食,去看我儿子!”

刘敏才松了口气,忙道:“银子暂时用不上,现在最要紧的安抚你儿子,他不肯吃东西!我让人给他送了吃食,他连水都不沾一滴!李娘子最好随我前去看看他,有什么需要打点的,明天再说吧!”

香香眼里泪珠转动,心痛坏了:雪儿肯定撞了大祸,如果是伤及人性命,大槐天性善良,又这么小,他如何承受得住!

她红着眼毅然道:“那便拜托侯爷,请带我过去吧!”

刘敏才也不多话,侧过身沉声道:“请!”

立即有两名身形单薄面容清秀的侍卫走过来,香香抬起手背拭了拭滚落的泪珠才瞧仔细,这两个身着软甲的人居然是女的

女侍卫不说话,只作手势,一左一右护着香香往马车走去,走到马车旁,早有人放好脚踏,香香上到一半,忽然想起该回去跟阿婆交待一声的,至少喊门店里的黄二媳妇告诉阿婆别担心,她迟些就回来,正停顿回头,车厢里却探出一只手,轻轻一拉把她给拽了上去!

刘侯一挥手:“走!”

众人齐齐上马,护着马车很快离开,便有几名软甲侍卫从一品香店铺里快步走出来,这几人却是一来就趁着香香不注意,闪身进入店铺拦住女人们不许乱走动,并胁迫不许她们出声喊叫,直等得车马去远了,才上马扬长而去。

几名女伙计扶着李媪跑出来,李媪追着马车哭喊:“香香!孩子啊……”

黄二媳妇顿脚扬声,恨恨嚷道:“这些人蛮横不讲理!强行拦着不许我们出来!大伙儿看见了,相烦做个证:就是那个刘侯,他早想打我们东家主意,东家不答应做妾,这回他抢也要抢走!”

几位女伙计也愤愤不平,七嘴八舌嚷嚷:“我们都看着呢!媒人来了三次,东家一回也没答应过!”

“刘侯爷平日里来看东家,装得一副端庄威武模样,谁知道也是个仗势欺人、表里不一的!”

“是啊是啊,青天白日抢人了呢,太没天良了!”

黄婆从屋里端了个小板凳出来,让众人扶着失了主张的李媪坐下,黄二媳妇蹲下身子安慰李媪:“阿婆莫哭,当心哭坏身子,我这就请人去奉仁药堂请汪大爷来……不是说王府有咱们认得的人么?今天还送了礼去,等我们当家的回来,大不了再去一趟,求王府的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李媪一听这话,猛然停止哭声,一把抓住黄二媳妇:“好孩子!你说得有道理,阿婆太老了,竟是忘记了这件!赶快找黄二哥回来!还有去城外找大槐,大槐认得王府里那个人!”

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了原由,便有人摇头叹息道:“唉!就算认得王府的人那又怎样?王府今天办喜事啊!上下人等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哪顾得上你们?刘侯爷专门找这日子拉了人去,是早有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