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柳从之“殿下”者,都是柳从之昔年旧部,辽城守将王溯,也确实是柳从之部下,能征善战,二人情分可谓不浅,一别数年再会首,竟落得如此之局面,也是唏嘘。

柳从之道:“想要见你一面,可是不容易。”

他神情淡淡的,既无笑意,也无怒色。这人是害南朝损兵折将的罪魁祸首,是叛国之将领,其罪当诛,柳从之拿沙勿换回了这人,言谈间却是没一点火气。

他只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王溯张了张口,却又一言不发地闭了嘴。

他无亲无故,妻女惨死华平之手,早已不是当年满腔热血、一心守土卫国、建功立业的武将,更遑论他通敌叛国,罪无可赦。结局早已注定,柳从之这一问,问的仅是原因。

原因为何?

朝廷的背叛?妻女的惨死?月国人的威逼利诱?名利权势?

或许都有。

可这些都不重要。

结果如此,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我通敌叛国,自知罪孽深重,唯有一死。”王溯闭目,“我无话可说。”

柳从之看着他鬓边白发,忽然一叹,“你当年接手辽城时,曾说过什么,你可忘了?”

王溯涩声道:“王溯誓死捍卫辽城,绝不教月国人踏入辽城一步!”

“记得就好。”柳从之淡淡点头。

种种誓言言犹在耳,一切已成过往云烟,王溯闭目不言,眼角倏然迸出热泪,泪珠滚落在地,泯于尘土。这人竟是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崔浩然来见柳从之,然而到了地方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跪地痛哭的王溯,崔将军可不似柳从之那般客气,当即冷笑一声,“你还有脸哭?”

崔浩然面色极沉,一字一句道:“你睁眼看看现在北边的情况,你对得起谁?”

王溯神情木然,并不说话。崔浩然神色犹自愤愤,柳从之见状只微微叹气,摇了摇头。

世上人心最是莫测,昔年辽城与王溯一别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今见面会是这等模样,河山至此,着实令人叹惋。

少顷,王溯被人带了下去,崔浩然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

柳从之道:“他现在还有用。”

崔浩然皱眉:“有什么用?”

柳从之微笑:“辽城如何,月国如何,他总得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才是。”

崔浩然道:“那之后呢?”

诚然王溯自不可能了解多少月国核心的信息,不过消息这东西总是不嫌多。柳从之脑中思绪繁多,一一流转而过,最终揉了揉眉心,神情罕见地带了一丝疲惫。

柳从之淡淡道:“自有他该得的下场。”

***

薛寅坐在树梢上发呆。

他坐在一棵树的树冠中央,这大冬天的,树都光溜溜的秃成一片,不过没了枝桠,爬起来倒是方便。薛寅懒洋洋地直接躺在树上,看着悠闲非常。

薛将军——姑且就称薛将军吧,权当他袭呈了他老爹的名号,成了小薛将军,手握部分兵力,正自盘算着怎么从厉明嘴里虎口夺食拿下北化,本不应如此悠闲,奈何小薛将军悠哉悠哉,看着闲得很,薛明华看见这模样,定要训斥一声,不过薛明华不在,小薛将军于是浑无半点顾忌,悠悠闲闲地发起了呆。

游九看着这位爷,觉得有些牙疼。

小游九年纪虽小,但还真是务正业的。薛明华供他吃供他住,他便经常溜达着从各处打探消息,再把消息传给薛明华。这小孩年纪小小,脸皮奇厚,嘴巴颇甜,正经的做探子的一流人物,有他在,即便是城内厉明一派的消息也不是那么难打听——他虽然听不懂月国话,但总有人能听懂。

他为人闲不住,平生最爱热闹,城外无热闹可凑,他便百无聊赖打算进城,才不顾自己前日才被追得凄凄惨惨险些丧命。他一不小心说漏嘴稍微透露了一丁点这层意思,就直接地被薛寅扣下了。薛寅看着这不知死活的小孩才觉得胃疼,仗着有几分小聪明胡来,正儿八经的是玩命。玩命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强如柳从之,玩起命来也险些把皇帝陛下那条金尊玉贵的性命葬送荒野,这小孩远无柳陛下那等能耐,毛还没长齐呢,真不知哪来的胆色。

熟料游九顶着一张和柳从之酷似的脸,神情竟是十分的理直气壮,“没事,我洗了脸去,旁人认不得我。”说着还一抹小脸,“不过我这张脸太惹人注意了,平时行走都不方便。”言下,竟是十分无奈这张脸生成了这个样子。

薛寅躺在树上翻个白眼,再打个呵欠,忽然抬手,把一旁的小孩的脸正过来,接着双手齐出,捏住游九的双颊,接着手腕一动,开拧。

游九吃痛又吃惊,伸手去掰薛寅的手:“你这是干什么啊?”

薛寅手上也没使多大劲,游九挣扎,他便收回手,摊开手掌,神情似乎十分无辜。

手感还挺不错的。

小薛王爷笑眯眯地看着那张和某人十分相似的,被他捏得有些发红的小脸,懒洋洋打个呵欠。

柳陛下一张脸,当然是十分俊的。

以前他恨得气不过的时候,总想抽那张脸一巴掌,奈何情势比人强,他还真抽不下去手。如今甭管这小孩和柳从之有没有关系,就凭着这长相……此时不捏,更待何时?

薛寅愉快地舒出一口气,满足地拍一拍手,看着犹自不忿的游九,勾勾手指。

“什么事?”小游九眼珠一转,仍是凑了过来,脸被捏一下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脸皮厚成这样,也不差这么一下。他知薛寅身份不普通,也不想怠慢了这人,更何况薛寅于他还有救命之恩,小游九别的不说,倒还真的是知恩的。

薛寅低声道,“你说说你知道的月国人的情况。”

游九转转眼珠,他都被月国人追成那样了,若说他一无所获,显然也不可能。他想了一会儿,凑近薛寅耳畔,开始嘀嘀咕咕说了起来,薛寅听得连连点头,等他说完,沉吟一会儿,又勾起了手指。

“你去帮我做一件事儿。”他如是说。

游九凑近,等听明白了这件事儿是什么以后,表情就不免有些精彩,嘿笑道:“我一定办好。”

小家伙这眼珠子都在冒绿光,薛寅失笑,“你去找这个人,她会帮你。”

游九兴奋地点点头。

游九说完,也不耽搁,一溜烟下了树。薛寅继续躺在树上,仰头看蓝天,悠悠地叹一口气。

厉明暂无危害百姓之举,如果单纯为了夺回北化而和厉明对上,他和薛明华手里的兵加起来也不一定能够必胜,届时耗损太大,又恐伤及百姓,却是得不偿失。

此刻时机未至,不是和厉明开打的大好时机,薛明华的决策是正确的,不如暂退,避其锋芒,以待时机。

可“暂时不动厉明”和“放任厉明坐拥北化”完全是两码事,至少,他会放任厉明安安分分地在北化休养生息?

薛寅微笑。如果他看到自己的笑容,一定会觉得眼熟,因为这笑容神似某个一肚子坏水的陛下,简直是如出一辙的奸诈。

他薛寅又怎么可能放任厉明安安分分?

接下来几天,北化都平静得很。

普通百姓日子照过活照做,这兵荒马乱,北化百姓的日子过得苦哈哈,今天城被月国人占了,明天城被不知道什么人占了,大家都懒得管,变了个天也照过日子。

只是不是普通百姓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例如月国人。

这些日子厉明的日子都过得不太顺。

今天有士兵的食物被下了泻药,让白夜去看,白夜面色冷如冰霜,脸上就差写着“我只杀人不救人”几个大字,过去勉勉强强给士兵摸了脉,接着站起身转头就走,问他为什么,他冷着一张脸道:“拉完就好。”

泻药无伤大雅,但泻药是怎么来的,是谁下的就成问题,毕竟泻药虽然没什么,但假如下的是毒药呢?于是就一个字,查!

这边还没查出名堂,那边又爆出来问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养的家畜突然生了怪病——没错,三王子一派盘踞在这儿,也是养家畜的,毕竟北化穷,三王子有再大的能耐也变不出粮食来,为了不喝风,只得另想办法。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冬衣被偷、士兵莫名其妙摔伤等等事件。事情都不大,但就是闹得哪儿都不安生,这明显是被贼惦记上了,可查了又查,仍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厉明端坐屋内喝茶。

白夜刚被拉去看完什么中了泻药的士兵,脸黑得如同锅底,一字一句咬牙道:“我要杀了他!”

“你要杀谁?”厉明平静反问,接着道:“对方有备而来,极擅隐藏行踪,并且只在外围活动,不踏进此地一步。你要怎么杀?”

白夜沉着脸,“那我去守,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他说着站起身,通身煞气,若是不压住他,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厉明皱一皱眉,呵斥道:“给我坐下!”

白夜顿了一顿,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来。

厉明沉声道:“跳梁小丑不用去管,等得了空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现在得忙正事。”

白夜抬头看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疑惑。

什么正事?

厉明见状,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怒意,而后又强自压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问:“你身上的毒药还剩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到章节名了,不过想吐槽腹黑的薛喵根本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章节名就变成这样了,有没有萌萌哒~~

小游九被薛喵捏脸欺负了,23333生得太好,哦不,太像那谁也是罪过。

远目,另外其实小游九和柳攻一样热衷作死,nozuonodiewhyyoutry啊,柳攻都差点把自己玩脱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