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是好景,日照竹林影婆娑,风过处,簌簌响。竹亭依水分外清,亭外水痕轻。

酒是好酒,名曰:梨花白,其色纯净透明,淡淡的酒香中充盈着清幽的梨香,再以精致的翡翠荷叶杯盛着,执在手中,便似掬了一手的凝碧春色,可爱至极。

静王妃虞含烟是个言语爽利的女子,精致的小小面孔上,圆而清亮的双眸,瞳孔是幽幽的深棕色,倒映着细碎光影,流转间,便觉盈盈漾漾,风情万种。小巧微圆的鼻头,精致的菱形小嘴,笑起来右嘴角便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清新干净的一如二月初开的梨花。

不知为何,宁宛然只是一眼,便觉与她投机,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她来得迟了,静王便笑着叫她自罚三杯,她竟是眼也不眨,当即满饮三杯,仰头便喝了下去,喝完以后仍是面色如常,神情自若。

萧青臧在一旁淡淡的笑了笑,他对虞含烟的酒量素来知之甚深,早不以为意了。

“今儿这里只论亲缘,不论上下,王妃好好陪陪皇后,她独自在宫中其实也甚寂寞。”

虞含烟一听此话,便是一笑,因转向宁宛然:“含烟刚从璇儿那里来,听璇儿说,她近日在宫中,多承皇嫂照顾,这一杯我便敬了皇嫂!”

言毕,提起酒壶,斟满了,举杯笑道:“皇嫂请!”

宁宛然听她提及虞璇,忙谦了几句,言语间涉及虞璇多有疼爱之意。又见她劝酒,因苦笑道:“若论理,我该是饮干的,只是我素来不擅饮,只是略陪些罢!”

虞含烟噗哧一笑:“皇嫂是否擅饮,含烟实是不知,这里若无人为证。还请皇嫂满饮了,若果真不胜酒力,下杯含烟自然不敢相强!”

她虽是笑意盈盈。手中翡翠杯毕竟一丝不移。竟是不达目地不肯罢休。

宁宛然听得无人为证四字。不由地看了萧青臧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地。只是作壁上观。心中又实是不愿求他。眼见却不过。只得苦笑一下。举起杯来。一口饮尽。

这梨花白本是北霄宫中秘藏了数十年地好酒。酒味极其醇厚。入口绵软。回味之时犹带几分雪梨地清甜之味。

宁宛然酒量原浅。一杯下肚。早已娇红上颊。玉白地面上泛起丝丝红霞。再看虞含盐。面上竟是一丝不动。显然酒量极宏。虞含烟喝完一杯。眼也不眨。提壶又给自己满了杯。

举杯再敬之时。宁宛然只是婉拒。再不肯喝。虞含烟因笑道:“皇嫂这般可就不该了。谁地酒量还是天生地不成。只多醉上几次。自然也就练了出来了。”宁宛然暗暗叫苦。她倒不是怕喝酒。只是怕喝地多了。失了常态。饶是如此。却仍是被虞含烟硬是扯着。66续续地喝了几杯。

萧青臧神情自若。在一边与静王闲闲聊天。绝口不提国事。只挑了些闲事。又将上官凭与楚青衣之事拿了出来。略略地提了几句。

静王与上官凭虽无多大交情,却也是认识的,忍不住便兴致勃勃的问了几句。虞含烟听到有趣处,却也在旁插嘴,问了几句,显然也甚好奇。

虽是如此,依然不曾忘记给宁宛然敬酒。她原是极豪爽大气的一个人,早间去陪虞璇说了一会子话,听得虞璇口中不离皇后娘娘,满口皆是娘娘如何如何的美,弹的琴如何地好,绘的画如何的惟妙惟肖……她心中难免有些醋意。

她与静王结缡已有多年,一直贪玩不肯要孩子,因了这事已被太后责备了多次,却也总是不肯稍改。静王每每提及孩子,她总是扬眉顶上一句:何时你能将璇儿送回中虞,何时再来同我谈孩子的话。如今眼看自己不过出京半年余,视同亲女的虞璇俨然已被别人收买了去了,心中那股滋味自然难以言表,忍不住便存了几分刻意的心思要来闹上一闹。

加之又得了萧青臧一句不论上下,闹起来自然更是毫无顾忌。

宁宛然欲待不喝,却又禁不住她舌灿莲花的哄着骗着,只得勉强喝了。几杯下去,已深感吃不消了,梨花白乃是宫中多年陈的白酒,酒香浓郁,入口醇厚,后劲却是极足地。她多喝了几杯,又被临水的冷风一吹,早已面色嫣红,胜赛桃花,人亦有些飘飘然了。虞含烟再敬酒时,她眼见辞不过,便也干脆的喝了。

虽还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失态,话毕竟还是多了起来。与虞含烟诗词书画、花鸟鱼虫、天南海北的说着,话音虽还清楚,眼神却已软的直如三月春江水,如烟如雾、缠绵悱恻。

静王虽正与萧青臧说着话,也忍不住往这边多看了几眼。虞含烟觉了他地目光,于是阴森森的拿眼扫了他一下,静王吃了一惊,忙乖乖地转头,再不敢看。

萧青臧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也还是淡淡笑着,并不劝阻。宁宛然的酒品他心中清楚得紧,只是有时候他倒宁可她喝得醉了。至少她喝的多了的时候,会有些微微的迷糊,会变得极为冲动,不会总是冷若冰霜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宛然再喝了两杯,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头上晕沉沉地,不由软声道:“我可再不能喝了……”一手支颐,一手挡住虞含烟凑来地酒杯。面上轻嗔薄怒,更觉无限风情。

虞含烟虽是女子,见了她这般模样也不由心中痒了一下,当下噗哧一笑,不再逗她,只径自起身:“皇嫂醉了,我送她回宫去罢!你们继续!”眼中全是狡黠的光芒。

萧青臧看她神情,不禁拧了眉。

眼看着虞含烟扶了宁宛然起身,又高声唤人。明嫣急急地跑进来,看了宁宛然的模样,也不由吃了一惊,忙帮着虞含烟一起扶了人出去。

宁宛然一走,静王倒沉默了一下,不再说那些闲话。

“皇兄就这般放了上官走了。心中可曾后悔过?”

萧青臧沉默了一会,慢慢道:“上官是个人才,可是他是上官家地人。朕便是一直将他留在身边,终究也只能是投闲置散而已。不若让他离去,海阔天空,与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于上官家,其实也是好事。”

“那皇嫂呢?”

萧青臧抬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朕都有数!”

静王听了这话。反而不好再说,只是叹了口气:“含烟很是喜欢她……”自己这个妻子,一旦喜欢一个人,最爱的便是将人灌得醉了。每每自己责备,总是理直气壮的说,酒后吐真言,醉后见真情。酒可是世上第一的好东西,最能看出人心肝的。

念及虞含烟。他眼中不由现了眷恋与温柔。

“你太宠着她了……”萧青臧皱眉轻叱,“她如今竟是愈地没了规矩了!”想着宁宛然的神情,不由微微有些心痛,喜欢看她微醺的模样,却并不代表就愿意让她被人灌得醉了。

“我喜欢她。总不愿见她受一丝的委屈,她便是皱一皱眉。我都觉心痛得紧。总是怕了她了,只求她开心就是了!”静王抬了眼,笑容中有太多的宠溺与无奈。

萧青臧默然,忽然便想起宁宛然来:其实我对她,又何尝不是……

他没有说话,只是举了杯,一口饮尽。

“真是好酒……”他如是说。在明嫣身上。苦笑道:“我昨儿可曾胡乱说些什么?”脑中晕晕的,心口也有些微微的涨痛。一颗心竟似跳不过来一般,钝钝地疼。

明嫣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宁宛然看她神情,便知自己必然闹得不轻,不由微微尴尬。

“你这丫头,也不拉着我些……”

宁宛然怒瞪了她一眼,只是此刻实在无甚精神,往日凌厉的一瞥,看在明嫣眼中俨然便成了一个略带嗔怒的娇媚眼波。

“昨儿我做什么了?这宫里还有什么人在?”

宁宛然努力的回想着,依稀记得似乎萧青臧是在的。记忆中隐隐有他的影子。

明嫣抿了嘴,半天才轻声道:“昨儿娘娘喝醉了,回宫后,便坐在妆台前面唱曲儿……一忽儿唱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一忽儿又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宁宛然微微苦笑了一下,只觉得脑中乱糟糟的,头也昏昏沉沉的,闭目养了会神。

“只是喝醉了而已,往后我可是再不喝了,你也注意着,多提点我些……”

秀迎在一边笑着倒了水给她:“娘娘昨儿喝醉了,唱完了曲儿,见皇上来了,抱着皇上只是喊什么青……”

宁宛然僵了一下,面色有些青,半日才道:“这宫里除了你们,还有谁在?”

明嫣忙摇头:“只有静王妃与我们在,后来皇上与静王来了,见娘娘在唱曲儿,皇上脸色就有些难看,静王妃不肯走,静王就硬拉了她去了……”

宁宛然深深地吸了口气,接了水来喝了一口,慢慢道:“秀迎,去唤人煮碗醒酒汤来,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秀迎应了一声,她在这宫中待了这么多年,自然精擅察言观色之能,一看宁宛然的面色便知她是有意支开自己有事要问明嫣,接过茶盅,默默的退了出去。

宁宛然抬了眼看着明嫣:“我昨儿唤了谁了?”

明嫣看她眼神凌厉,嘴唇紧抿,面上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严厉,心中不由颤了一下,低声道:“只是抱着皇上,唤了几声云青……我看皇上的面上倒很是欣喜地……”

“后来呢?”宁宛然沉声问道。

“后来……后来皇上便令秀迎出去给娘娘熬醒酒汤,然后……然后娘娘就忽然哭起来了,一面哭一面嚷……说……”

“说什么了?”

“说……岳漓函……萧青臧……你们两个若不逼死了我,是再不肯罢休的了……”

明嫣颤声道。她犹记得皇上听到这话以后面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宁宛然听完了,怔了下,然后笑笑:“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