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楚青衣再回金华的时候,已是一年多以后了。

天空飘着细细的雨,阴沉沉的。

在翠竹苑打探完情况后,她几乎是一路狂奔地冲到了凌家。

凌家内院中,宁宛然穿了一身白,上簪了一枝白色小花,微笑着倚在栏杆上看她。神色是一贯的宁定与优雅,一身白衣更衬得她容颜清丽出尘,光照一室。

凌大郎去了四个多月了,她仍在戴孝。

只是一眼,楚青衣忽然便觉得心安了,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她大步走上前去,紧紧拥住了宁宛然。

“见到你们,真好!”

宁宛然便微微的笑了。

是呀,青衣,见到你,真好!

小雨依旧淅淅沥沥的飘着,却忽然不那么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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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儿早在内院设了酒席,为楚青衣接风洗尘。

楚青衣随意扫了一旁空置的一张椅子:“这是?”

宁宛然微微一笑:“这是九郎的位置,他也快回来了!”

楚青衣一撇嘴,抄起筷子就吃,便吃还不忘夸道:“晴儿手艺就是好,我在外这么多年,最想的就是晴儿的手艺了……”她口中早塞的满满的,说话也含含糊糊的。

晴儿早笑得眼儿弯弯的。

一个略带了几分沙嘎的声音忽然响起:“嫂嫂?”有些迟疑,有些疑惑。

楚青衣用力将口中东西全咽了下去,抄起酒杯就一口灌了下去,这才看向说话的那人。

那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瘦瘦高高的,长的极俊秀。穿了一袭淡青色的衣衫,站在微微的雨中,越觉得面如冠玉,人如玉树,只是满面的怒意。】

“嫂嫂,这人是谁,怎么却进了我家内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怒意与……嫉妒?

楚青衣顿时挑了眉,大感有趣,便笑嘻嘻的站了起来,伸手揽了宁宛然的肩,挑衅道:“臭小子,我可是你嫂嫂的老情人,你若是识趣,便罢了,若不识趣……哼……哼……”

她猛然哎呀大叫一声:“痛……痛死我了……”

原来宁宛然在一边已恶狠狠地伸手拧住了她的耳朵,这一下又狠又准,楚青衣只得涎了脸,只是讨饶。

晴儿在一边笑得跌跤:“你这个假男人……”

那少年也呆了一呆,愕然道:“他……他是女的……”便忍不住去看宁宛然。

这少年正是当日被宁宛然马车擦伤的凌九郎。

宁宛然嫁进凌家的时候,他才刚刚一十二岁,如今已快十四了。

楚青衣在宁宛然的瞪视下,终于不敢过分调谑凌九郎,一顿饭也就安安分分的吃完了。

吃完了饭,凌九郎虽然不甚放心楚青衣,却也不敢违了宁宛然的意,乖乖回房去了。

楚青衣看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不禁又挑了挑眉。

因外面还飘着雨,三人便回了房,秉烛夜谈。

三人坐的定了,宁宛然与晴儿便看着楚青衣。

楚青衣便做张做势的捂了脸,作害羞状道:“谁家女子,却这般目光灼灼,全无羞意,只看得公子我心头鹿撞……”

灯光下,眼儿迷离,唇儿弯弯,宁宛然与晴儿早都笑了起来。

宁宛然心中暖暖的,口中却打趣道:“我依稀记得有年中秋,有人却是输了个赌约的……”便转头向晴儿道:“那赌约是什么来的……如今年纪也有些大了,隔的时日亦有些长久,倒不甚记得了?”

晴儿忙接口道:“那赌约我却是记得的……”

楚青衣白了脸,忙打断道:“好了好了,我说便是了,你们也不必拿了我的把柄这般整治我!”一时众人便又都笑了起来。

楚青衣便细细的交待了她这些日子的行踪。

原来她离了金华后,便去了中虞。恰又惹了些事,便又去了趟草原,一来二去,便耽搁了好些时日。

宁宛然只默默喝茶,烛光轻轻的跳动,映得她的面容恬静而安详。

“这般漫无目的的找,却要找到那一年!”

楚青衣长长的叹了口气:“宛然,你不知道,其实我早倦了,早想放弃了……”她黯然的垂了眼,俊秀的面容上写满了倦意。

“我记事得早,父亲一直没有儿女。我的母亲是填房,进门后,便生了我。父亲极高兴,把我当作儿子养,自小儿便穿男装……”

她忆起往事,神情便略带了几分凄清哀婉,烛光下,飞扬的眉目收敛了一贯的张扬,轮廓柔和了许多,却也显出几分女儿风情。

“妹妹小我四岁,自小就极粘我……好多事现在已不大记得,只记得的那年她吵着叫我陪她,我却因与朋友约了出去,便骗她去院子里玩躲猫猫……

她便找了地方藏了,却不知我本没打算与她玩,她一藏进假山,我便悄悄溜出了门,在外头玩到日落方才回来……她只乖乖的藏在假山等我去寻她,奶娘叫她吃饭也不曾出来……我爹只以为我带了她出门一同耍子……

那日我回来后,我爹便重重打了我……”楚青衣有些苦涩道:“那是我第一次挨打。我才知妹妹藏在假山上,吹了些风,也不曾吃饭,待找到她时,已是晕了。我去看她……她昏昏沉沉躺在**还只是叫:‘哥哥……快来……嫣儿冷……’”

一时室中三人都不曾说话。

楚青衣苦笑了一下:“这些年,我有时做梦梦了她,总是对我叫:‘哥哥……快来……嫣儿冷……’却连脸面也是模糊的……我只得找,总想着一日找不到,便找一年,一年找不到,便找一世……如此而已……”

她有些烦躁的挥挥手:“且不说这个了,说了总是烦恼。你呢,这一年多过的还好罢!”

宁宛然看她郁郁,心中不由酸楚,只叹道:“我能有甚么不好,只是你……得放宽了心才好!”

楚青衣笑道:“我才一年多不在金华,你便嫁了人,如今夫君还又亡故了,让我一时悲一时喜。悲的是心上人儿这般快便移情别恋,喜的是那人无福,又将你让了我了……”

晴儿嗤的一声便笑了,宁宛然知她故意插科打诨,不想多提伤心事,也不再扯其他,只将事情与她说了。

凌家乃是金华有名的书香门第,祖上多有人出仕。这几代虽不曾有什么出色人物,但偌大的产业,原也尽够花用。谁知本代凌家老爷贪好女色,妻在时,还略收敛些。自打妻亡故后,无人管束,他便6续娶了七八房小妾,顿时家道便不如从前了。

他虽多有妻妾,却只得了二个儿子,一个是妻所出的大郎,另一个便是七姨娘生的九郎。只是七姨娘生了九郎,便得了病死了。几个小妾见他糊涂,又有儿子,日常便哄了他,得了银子,6续置了私产,倒把本家给掏空了。

因此他一死,凌家顿时便乱了,几个小妾更是趁了乱,将能拿能卖的都卖了一个空,自去了。大郎身体不好,性子又敦厚,且不会理事,九郎又年纪小,更不通俗务。

宁宛然嫁了过来,便掌了家,她原是有手腕的,做事也干脆,一年多下来,凌府倒也打点得井井有条,略复了几分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