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馆里,夏向芸和陈万鑫面对面坐着,陈万鑫亲手为向芸斟上一杯茶,又亲手捧着放到了她面前。

“陈经理。”向芸不安地看着他,轻轻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夏老师,我心里对您,真是感激涕零啊!”陈万鑫看着她,神情恳切地说道:“是你给了强生一颗善良的心,一个美好的灵魂,如果没有你,真的很难说贺强生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人。”

夏向芸轻轻摇摇头,淡淡地道:“您太过讲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老师,强生他,本来就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知道他对你的感情不纯是师生之情。”陈万鑫突然话峰一转,让向芸吃惊地抬起头,“陈经理,我……”

“你做得很对,如果你答应了他,你们,还有你们的亲人都会因此受到连累,你们的生活也再无宁日。”陈万鑫说着提高了声音,“我了解老街,也许外面的世界是变了,人们对生活对爱情有了自己的见解,但是这里的人,这里成长的人,有一些内在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相反,它会随着时间在潜移默化之中一代代传承下去,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夏向芸明白了,她低下头,静静地听着。

“强生和你都还年轻,你们还有很长的人生道路,而我,却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有些事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对错。我,要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这儿对你说一句,感情是不能战胜理智的,爱情也最终会被岁月磨平,永远磨灭不了的,是亲情,是血缘,是骨肉至亲,所以,你为你的女儿,我为我的儿子,我们都要用理智去面对问题,你说是吗?”

茶叶的香气淡淡的,清清的,在向芸口里化开,她一点一点地让它从咽喉滑下去,干涸的身体也有了一点活力。对面,陈万鑫早已经走了,他说了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尽了心意,便悄悄离开了,而她还在犹豫,还在烦躁,爱,是不可抑制的,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已经太迟了。

“强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你的玫瑰花,一定。”她的心哭泣着,可惜他永远也不可能听到她的话。

贺强生一口气奔回了酒巴,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屋角,立刻翻江倒海地大吐特吐起来,差点连胸膛里的那颗心也吐出来。

“没出息的家伙,你这副德行快一头撞死算了。”他在心里恶毒地骂自己,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让他讨厌自己,他是那么软弱,那么自卑,那么畏缩,不,这不是他,他是怎么了?难道真的象那家伙说的,他根本就不值一提。也许他说对了,他根本算不了什么,什么也不是。

他一身污秽,摇摇晃晃地走进酒巴,却发现酒巴里空无一人,没人正好,他可以喝个够。

他走到柜台,拍着桌子叫,“给我拿酒来。”

“贺强生,你看看你自己,象什么样子?”酒没有来,却来了一声怒斥。

贺强生循声望去,看清来人,不由微感吃惊,“老校长?”

来人正是裙子的父亲,强生上学时的校长——张德林。正是他的证词,让强生入狱。在他身后,站着裙子的丈夫——陈浩。

“马上给我离开这里。”他说。

贺强生看到,老校长望着自己的目光与十年前一模一样充满了恨意,没有一丝改变,他为什么这么恨自己?将自己送入大牢十年都不能消解的这份恨意到底是什么?

他知道老校长是不会回答自己的,而他对他亦无话可说,因此也就不说什么,起身又吊儿郎当地向外走。

“干爹。”忽然,一个怯怯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他扭脸一看,发现了站在墙角的小强。

孩子盛满依依之情的泪涟涟的目光让他禁不住停下了脚步,他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身,摸摸他的头,“又忘记我的话了,男子汉是不哭的,眼泪是女人才有的东西……”他的话未说完,就听到身后陈浩严厉的声音,“小强,过来。”

小强的身子一抖,神情也立刻惴惴不安起来,下意识地迈出一步,可眼睛仍然看着强生。

强生的鼻子一酸,但他却笑了,冲他挤挤眼,点点头,孩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但随即那笑容就消失了,他郁郁不乐地转头向自己的父亲走去。

“你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还有,不许再纠缠裙子。”

这是他被赶出大门后听到的最后的话,站在门外,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他深深吸一口气。

“再见了,裙子,再见,小强。希望你们能重新找回幸福。”他轻轻地心里对他们告别,迈开大步向黑夜中走去。

在陈万鑫的积极努力下,贺强生与方可儿的关系发展得十分顺利,贺强生想,长这么大他从没有为陈万鑫做过什么,既然他如此想要这桩联姻,就算是对他带自己来这个世界的一个回报吧,遂了他的心愿,而方氏夫妇在看过强生的一次模特秀后,竟然也接纳了他,对他亲热起来,力促两人的婚事,双方长辈一样的心思,想早点将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于是不谋而合,一个盛大的订婚典礼就这样被筹备起来了。

而与此同时,在夏母的软硬强迫下,向芸也决定放弃自己的心,任由母亲安排未来。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生活这么快就要发生变化,方严将定婚戒指套在她手上之前,便开始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而在此之间,得到了母亲的大力协助,当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的时候,向芸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不久后的婚礼和出国定居。

“要离开老街,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儿生活呢?”向芸听到消息便控制不住地提出抗议,对于她的反映,方严似乎早有准备,因此回答得合理而周到,“不是完全离开,只是新婚期间暂时离开,我想在这儿多少会让你的情绪受到影响,我们先在外面呆个一两年,如果你想回来,我想那是完全可以的,虽然我的事业不算很成功,但在公司里也还有一定的地位,自由选择工作地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难事。”

“我不去。”夏向芸想也不想地答。当时方可儿和贺强生也在身边,听了两人的争论,贺强生想也没想便道:“你应该走,这是你重新开始唯一的机会。”他对向芸这么说。

可当夏向芸闻言向他看去时,他却转身走开了,自此再也没有露面。方严注意到夏向芸望着贺强生离去时的神情,心中感到一丝痛楚。

贺强生这些天恶运不断,向芸不久将要举行的婚礼已经对他是致命的重创,而贺根发的病情又再次恶化了,这天下午,他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让他马上过去一趟,说贺根发需要立即动手术,而再过半个小时,他的演出就要开始了。

“我必须马上去医院。”

陈万鑫不在,方严也不在,他只好向临时负责的陈浩请求,可是陈浩那张客气热情的脸现在却冷得象冰。

“不行,模特一个也不能离开岗位,无论是谁?”陈浩的声音同样无情。

贺强生呆了呆,一字一句地道:“我必须去。”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陈浩却并没有拦他,而是不紧不慢地又开口说道:“前几天叔叔还高兴地对我说你变了,变得做事认真,有责任感,原来就是这样的责任感啊,没关系,你要走我也拦不住,但是受伤的,却是你父亲的心。”

“你——你什么意思?”

“这次演出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有多少电视台在等着直播啊,到时没了主秀,不天下大乱才怪。”

“可是……”

“你可以离开,可是你要对这次演出后果负全责,没关系,有叔叔帮你收拾残局,会解决的,想想你也真是幸运,总能得到帮助。”

陈浩说完走了,贺强生握着拳,站在那里好久一动不动,陈浩的话字字句句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迈动双腿。

他终于还是留了下来,一边演出,一边在在心里暗暗祈祷“也许不会有事的,无论如何请你不要有事!求你!!”

然而,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贺根发因为强生没有来,拒绝接受手术,竟然一睡不醒。

贺强生穿着演出服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双眼已经永远地闭上了,他给他留了一封信,那是一封几年前就由他口述别人代笔写成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