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婚期一天天临近,夏向芸的心便如天章空了的房间,一天比一天失落,天章所有的东西都被母亲收走,只有那本丁香之恋,她藏得很严,没有被母亲发现,才幸免于难。多年来,她第一次发现温柔的母亲如果下决心做一件事,所表现出来的坚定和顽强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母亲几乎没有和她商量就决定了她的婚期,并果断地处理了天章的遗物,等她发现阻止都已经晚了,面对陪伴自己度过无数难关的母亲,她又能怎么样呢?

这天早晨刚起床,她正在对着镜子发呆,方可儿突然来找她,几天不见,小女孩漂亮的脸蛋儿瘦了许多,那双灵动有神的大眼睛也被一缕幽伤掩蔽了光彩。

“向芸姐,你见过强生吗?”她的语气既担忧又慌急,让向芸心里一跳,禁不住问:“强生,他怎么了?”

“他失踪了,自从他爸爸死后,他就不见了。”

“什么?”向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向芸姐,求你帮帮我吧,我真怕他就这么消失,那样我可怎么办,我到哪里去找他呢?”方可儿说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而夏向芸却完全被她说的一切吓住了。

贺根发死了,天哪,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自己怎么一点也知道呢?强生他……夏向芸不敢往下想。这天下午,医院的工作人员也来到了向芸家里,他们也是在找贺强生,因为贺根发的尸体还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放着,无法下葬。

死者为大,夏向芸只得召集了小海等几个强生的同学,为贺根发筹备了一个简单的葬礼,让死者入土为安。她这么做,是因为她了解强生,他之所以离开,一定是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葬礼当天,老街的街坊们都来了,虽然他们平时对贺家颇有微词,但遇到生死大事,还是顾及了邻里之义。葬礼很顺利,但至始至终依然没有看到贺强生的身影,许多人不免对他刚刚恢复的人性表示了怀疑。

贺强生能去哪里呢?晚饭桌上,夏向芸脑子里依然在牵挂着这件事,对母亲的话便没有听进耳朵里,这让絮絮说话的母亲发现后十分不满地敲敲桌子。

“向芸,我说话你听到没有,这可关系你的后半生大事。”这句话在这些日子里母亲一天不知要重复多少遍,虽然有些夸张,确也表现出她内心的不安和焦虑,“我相信方严是个能够让你幸福的男人。”她总是对向芸这么说,好象她不明白这一点。

“妈妈,别说了,我得出去一下。”夏向芸站起身说,有一个地方她刚刚想起,还没去找过。

“你不是去找贺家那个孩子吧。”母亲敏感地追着她问,眼睛直望进她的心里去,“向芸,你对那个孩子的感情要分清楚,人生只有一次,糊涂不得的.”母亲的声音充满焦灼.让她吃了一惊,她不禁抬头看去.

触到母亲那了如指掌的目光,她更感到吃惊,她没想到母亲不动声色却了解一切,也许每个母亲对自己的女儿都是如此吧,微一沉吟,她冷静地回答她,“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妈妈。”

夏向芸凭记忆走进那个胡同,夜色已经笼罩了小镇,她在一个院子前停了车,那是强生的家。

她站在门外仔细向里面望了一下,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亮从,她放下了心,他果然在这儿。但随之一团怒气又从胸中涌起,暗骂贺强生这个胆小鬼,平时倒装出一副强悍的模样。

“是你?”贺强生打开门,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浮起一个潮讽的笑意,“喔,我还以为是谁?新娘子来了。请进,请进。”显然,他从方可儿那里听到了她与方严的婚期,他说着夸张地弯腰后退,却因脚下虚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同时,向芸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越过他的肩膀,她清楚地看到跌倒或直竖在桌上的七、八个酒瓶。

“你在做什么?”她严厉地问。

“别那么瞪着我,那样会有损你的美丽。”贺强生嘻皮笑脸地说,扶着墙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回屋里,“你为什么来这儿?夏老师。”他拿起桌上的酒瓶喝一口,斜着眼睛看她。向芸没有回答,却注意到他一头乱发,白衬衫一角露出皮带外,脸上胡子拉茬,一个十足的醉汉。

“是不是要我祝福你啊?祝你幸福。”贺强生忽然提高声音,对她举起酒瓶,长饮一口,用手背抹一下嘴巴,哈哈大笑起来。面对他狂笑的样子,如果夏向芸有点理智,一定会赶紧逃跑。然而贺强生笑毕却瘫坐在条纹布沙发上。

“不要再喝了。你醉了。”夏向芸不客气地将他手中的酒瓶夺下。

“不要管我。”贺强生嘟囔道,但并没有反抗,任由她将酒瓶夺去。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样子安静下来,将手指插进那已经长长了的乱发中,轻声道:“谢谢你帮我安排他的葬礼,很不错,去了很多人。如果我来安排,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去。”他笑了,笑得流出眼泪。

“你去了?”夏向芸有些意外,“为什么没到墓前告别呢?”

“有这个必要吗?他不想看见我,”他抹一把脸,抬起头直视她,目光里含着悲痛,“他说他一见到我,就想起母亲对他的欺骗,想起匕首刺进他胸口的情形。瞧瞧,我都对他做过什么。”他突然浑身颤抖,向芸扶住他的肩膀,不知该对他说什么,“你已经尽力了,强生。”

“也难怪他离开时充满了恨。这世界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人?连重新开始的机会也不给他?他告诉我,当年,他真心爱母亲,一心想和她过一辈子,总觉得这桩婚姻是自己对不起母亲。但他哪里会知道,一直都是母亲在利用他,母亲怀了身孕,情人又远走他方,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用身体诱惑了这个可怜的男人,让他一生都生活在了恶梦之中。”贺强生咬着牙,喃喃地回忆着。

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夏向芸抑制住恐惧的颤抖,冷静地道:“喝点茶吧,强生,你会感觉好一点。”她说着去找茶叶和茶壶,但除了酒外她什么也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