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音乐厅,今天,又满了。

传说中,世代经营在俄罗斯、中国、越南及巴西水晶矿上的白家,却出了一个怪胎般的二少爷。

通常来说,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会学点音乐来陶冶情操,白家也不能免俗。但是,当这个被起名为“启”的小家伙第一次被抱到琴房听哥哥弹琴时,他对那架对他来说明显太过庞大的乐器所表现出的浓厚兴趣,依然令人感到新奇。于是,他被允许坐在了哥哥的座位上。

五分钟后,完全自然、仿佛出自天性的,他流畅地演奏了哥哥刚刚弹完的曲子。

觉得这个故事听上去很耳熟?很正常,因为它曾在一个世界公认的天才人物身上上演过一次,这位伟大的人在于三十五岁的英年逝世后,至今已在维也纳中央公墓的最显赫位置安眠了超过三百年,全世界人都对他耳熟能祥。

而白家的这位少爷也完全对得起他与伟人之间的联系。

下个月就要过十七岁生日的白启,身负塞特国际钢琴比赛少年组第一名和华沙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第三名的荣誉,早已成为倍受各界关注的琴坛新秀。而今天,他将在自己出生的这座城市举办生平第一次演奏会。

消息是轰动的,用“盛况空前”来形容应该不过分。

此时,灯火辉煌的音乐厅外渐渐安静了下来。

七点二十五分,观众进场完毕。

“哗——”一声响,偏角的玻璃门滑开了,一道穿着曳地长裙的身影走了出来,缎子般的长发悠悠垂落腰际,纯黑礼服勾勒出毫无瑕疵的曲线,衬托着眼里深蓝的海洋颜色,美丽得让人窒息。

颜无缺悄然走出灯光,靠在了光芒照不到的廊柱暗影中,手中小提琴却依然闪烁着高贵的光芒,时不时,一缕幽光倏的掠过弦丝,三分冷艳,七分幽邃。

——竟然……又要上台了。在几千个听着妈妈的名字过了二十年的人面前。

——本来绝无转圜余地的想法,竟只因为他一句话……

墙壁的冰凉从背后不动声色地渗入,颜无缺轻轻闭上了眼睛,两个月前的那一幕,霎时又在眼前铺展开来,细节生动,恍如昨日——

“颜无缺!你真是让人想不火大都不行——”白启跳了起来,吼道:“水苍夜大师又温柔又和蔼,跟你哪里一样了啊?你的思维是从马头星云里移植过来的吗!”

趴在一只绒毛大香蕉上的少女翻了一页书,淡淡提醒道:“从你走进门到刚才,我只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你就是不肯上台,不要告诉我这和大师没关系。我说——”

“所以,你已经都明白了,却还要在这里纠缠不清。”颜无缺漫不经心地晃着腿,看也没看他一眼:“即使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白启盛气凌人地打断了她,一秒未顿:“真可悲,你没发现你受她影响已经太深了吗?你身上简直找不到哪一处没有她的痕迹,而这恰好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清冷目光在行首的第一个字母停顿了一秒,又如同从来没有被打断过般继续了下去。

“你戴着一幅没有度数的眼镜去做和小提琴毫无关系的生物研究——就算你真的喜欢它又怎么样——只为了表明一件本来就明摆着的事:你和你母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对很多人来说,”颜无缺轻声接道,“这不是明摆着的。”

“所以据此你认为让全世界人一看到你就立刻反推出一个你竭力想逃避的形象,要比顺其自然做真正的自己明智得多。”白启挑起了眉,冷冷道:“你喜欢小提琴,却碰都不敢碰一下,这都是你伟大母亲的功劳,你却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她的阴影。真荒唐。”

墨蓝的眼,仍然移动在纸页间,但颜无缺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把同一行内容看了七遍。

发现这件事的同时,她轻轻伸手,“啪”一声合上了面前的书。

“我必须告诉你,”她站了起来,系好衣带,抬起双手将长发捋到了肩后,“在《冥想曲》以前,我已经有至少三年没有碰过琴了。”

有那么一瞬间,白启仿佛在疑惑,但是,下一秒,不驯的笑已桀然勾起在他唇边——

“找新的借口是没用的,你……明天就会有最好的老师了!”

《钟》的第一串音符,似忽然从极远处传来。颜无缺睁开了眼,淡淡注视着明灭不定的星光,任李斯特的灵魂在身后缀成一片金子破碎般的旋律。

——不需谁担心。他是没有问题的。

——需要在意的人是……我。

——最近两个月,总是在一起练习。我应该是再没有机会了。

——我应该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把我叫出来!”

一个极力压低却仍掩不住激动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那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的一瞬,幽蓝眼眸霎时冰冷一片。

几乎完全无声的,颜无缺向旁移了几步,离拐角只差一线。她安静片晌,微微探头朝那边一瞥——

背对着她的少女乌发披肩,身材有些单薄。修长漂亮的手指,正紧紧握成了拳。

那是林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