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的冬天并不是旅游旺季,因此,本来人就少的街道看上去更显清冷。何远浩靠在玻璃门外静静看着被电车缆线纵横划破的天空,忽然开口:

“索斯。”

冷峻暗影倏的现于树影之下,躬身行礼,声线低沉似有魔力:

“少爷。”

“在这里,无论如何,请你保护好她。”少年的声音,平静一如往日。

远远的,正有两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大声唱着歌从街那边走了过来,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粗野尖利的大笑,在这行人稀少的清晨街道上尤为刺耳。树下,暗影中的苍蓝眼眸蓦的锐利,在那两人身上箭般掠过,只一瞬,便消敛无踪。

“是。”索斯应罢,却没有离去,沉默半晌,轻声道:“如果只是在这里的话。”

镜片后的沉定黑瞳映着天空的灰蓝,如他的语声一般淡漠无波:“不。”

索斯微一震,终于抬起了头,根根金发坚硬如钢针,但那一向闪着鹰隼般冷厉光芒的蓝眼却分明有了几分震惊:“少爷,莫非您真的要……”

“明天,以后,所有的时候……我没有权利这么命令你,所以这是我的请求,请求从我出生起就只做我一人侍卫的你。索斯——”

苍白的残月徜徉在树杈间,映在少年眼底,若空潭倒影——

“——只要你还在何家一天,就请你,视她如我。”

沉默蓦然覆下,何远浩轻轻闭上了眼睛。“父亲对你有知遇之恩……所以,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尊重你的意见。你,也不必现在就回答我。”

树下的身影却突然开口:“少爷,颜博士去中国了。”

何远浩的眼皮微微一跳:“所以呢?”

果然,狐狸,你的缺席不是无缘无故。

这么说来,我又欠你一次了。

所有人都会以为,总会惹麻烦的人是你。可是,也许只有我才知道这种想法是多么荒谬。

狐狸,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索斯?”

依然,无人应答。

何远浩却淡淡续道:“你是在想,她为了我放下了最热爱的事业和刚刚起步的项目,远渡重洋回到中国,我即使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情份也不该改变我们的婚约,是么?”

树下,苍蓝瞳仁陡的收缩,但那金发如针的男子,却依然倔强得不肯开口。

“索斯,你太不了解小月亮了。”

何远浩终于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回身迎向刚刚染开来的朝霞:“她不会为了我做这种事的。就好像——”

淡淡笑容在眼底一掠而过:“——我也不会为了她做这种事一样。女人——”他的目光忽然就冷了下去,颇为鄙视地朝玻璃门里投去一瞥:

“你慢死了。”

温暖的空气随着被推开的玻璃门汹涌而出,让在冷风中等待许久的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镜上也蓦然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刚刚抬臂,却已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巧巧地摘掉了他的眼镜,用一块轻软的布擦了擦,重新递到了他手里。

楚天摇了摇头,眼里却分明闪着揶揄的笑意:“老是用衣服擦眼镜的话,可是非常有损你冰山王子般的形象哦。”

看到何远浩被“冰山王子”四个字劈在原地连眼镜都忘了戴的样子,楚天忽然觉得自己理解某只狐狸了。

……这……邪恶也不能怪他啊……

……谁叫这种看人被雷到时的心情如此,如此的爽呢……

于是,某个几分钟前还因为搞不定天才而沮丧不已的女人就这样倏的重归愉悦了。

不远处,枝杈横斜的树下,暗影般的男人默默收回目光,一转身,已完美地消失在了阴影里。

维也纳的市政大楼是一栋气势雄伟的后哥特式建筑,但在那长达百余米的幽邃走廊下,却是热闹已极的广场集市,大小商贩吆喝着招揽生意,热腾腾的热狗汉堡蜂蜜蛋糕在这样寒冷的冬季格外畅销。据说在暮春盛夏,时不时便有各路交响乐团来广场作公益演出,往往吸引上千人驻足,成了这音乐之都一道独特的风景。

而其余时候,搭建好的舞台空着也是空着,便会举办一些特别的——嗯,也就是很囧很雷的——活动……

比如,今天。

一路来到市政广场,楚天亲眼见证了一句从前她认为是瞎扯的话:天才都是全能的。

她眼见得某人只是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地图按了两下,便再没有看过任何资料,带着她公交转地铁再地铁转公交畅通无阻无比娴熟,就跟已经在维也纳生活了一百年一样。终于,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崇拜之情,在从最后一辆电车上跳下来时,用华丽的语言歌颂了他的丰功伟绩。

然而,这段赞美却只招致了某人一道看猴子一样的目光。

何远浩再次拿出手机,凑到她面前,冷静道:“你真的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Google地图么?”

楚天心中浮起一种不妙的预感,当下定睛一看——

一道醒目的黄线,从自己所住的旅馆一路蜿蜒到脚下所立之处,旁边空白处写着的尽管是火星语,却还是能辨认出是最详尽的交通换乘方式,距离精确到了米。她不由凝固了,脑中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高科技,真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