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何远浩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如果一定要说不妥,大概也是有的……”

楚天一凛,“嗯?”

“这个——以后再说吧……”何远浩的额角不善地一跳,颇不爽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再面对着这个世界心里一直拒绝承认的那件事就会变成现实一样。

“好吧……”楚天轻轻吐出一口气,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看着枯枝横斜的天空,悠悠道:“那么,我帮你把方才你没有说的话补充完整吧。”

不待何远浩开口,她轻轻道:“你有一个哥哥,他不太聪明,但是人情练达、极有魄力,说不定还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敏锐洞察力,然而你父亲却觉得一个人的智商比情商更重要。因此,为了让他能发现长子的优点,你离开了。”

“你有一个弟弟,他非常聪明,甚至比你还聪明,但是却并没有很多机会让他展示自己的才能,以至于连他也认为自己的能力不过尔尔。于是,为了让人们,最重要的是让他自己认识到他的才华,你离开了,因为若你不走,所有的机会都只会属于你。”

“最后,你之所以会这么做,当然不是由于你很无私,而是因为你根本不想继承家业。为了让你的任性显得理由充分,你有必要向你父亲展示:看,除了我之外,适合继承您事业的人多的是,您老人家何苦天天盯着我呢?强扭的瓜不甜哪!”

她微微一笑,略一偏头,明亮的黑眸中似有光芒淡淡流转,仿佛在说:呐,我的解释,你满意么?

似有一只手在何远浩隐秘的心弦上轻轻一拨,那熟悉的被理智抛弃的感觉倏一下又回来了,仿佛有一团迷雾悄然无声地在脑海中弥散开来,还不待人意识到什么,已重重覆上了本来条分缕析的大脑——

“看来,你对这个解释还是比较满意的。”

楚天叹了口气,垂下了目光,“可是,我不满意。”

“你只是在说,你父亲希望你怎样,你哥哥想要怎样,你不想怎样,你又想让你弟弟变成怎样……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讲到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她微一仰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再不含糊地望进了对面静若沉冰的眼睛:

“——你……想怎样呢?”

他眼底忽然泛起的波纹让她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但这一次,她没有避开,只睫毛轻轻一晃,若阳光下受惊的蝶。

——我,想怎样?

——我,想怎样……

——我……

何远浩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那张明丽无双的脸,那脸上的每一颦,每一笑,每一欢喜悲伤,那脸上的如风张狂,如海不驯,还有那样第一次见面时便洒然照落心底的,冬阳般的温暖。

“你想知道……?”

他低低开口,一度紧绷的心弦根根断裂的声音响成一片,却瞬间淡化成了遥远的背景。他轻轻俯身,喃喃道:

“我想……”

那深铭骨血的如画眉眼越靠越近,近得他可以看清她眉上细细跃动的阳光,照进他曾经冰冷空落的心房,暖意如溪,丝丝流淌。

——“其实,纵然你对全世界的人冷漠也没什么所谓……只是——”明脆的声音响起在心底,一如初见那日蜜金色的九月阳光。

他闭上了眼睛,耳边似忽然飘过一缕低低的叹息。

——“……对走进自己身边空位的人,一定要无私以待……”

淡淡幽香一丝丝萦绕在鼻端,仿佛那个凌晨四点的夜晚,缭绕身周,似有若无的青草香。

——“……慨然付出,永不迟疑。”

唇,轻轻落下,落在她的额上,温柔如蝶吻。风,依然凛冽寒冷,却如同听到了万千死灵的祈祷般悄然放慢了脚步,掠过那一尊尊庄严肃穆的雕塑,掠过那一方方残破断裂的石碑,掠过那一行行褪色风化的铭文,让那些冰冷的巨石都无声地柔和了棱角。

风,穿枝过叶,拂起她额前的发丝,与他的发缱绻交缠,难分彼此。她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温热的吐气淡淡落上了他颈上的皮肤,如此真实,仿佛天使的低低呓语,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那样只属于他的味道,清爽干净,像是阳光与青草糅合在一处,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涌了满怀。不知是幸福还是酸楚的味道浅浅淌过心河,楚天的指慢慢蜷了起来。

“这样……真不像你……”

额上的唇印忽轻轻一动,他的声音依然如冰河般清冷好听,但这样低低响起在耳畔,却有种无以言说的柔软:

“那,你知道了么?”

“真……不像你……”

她悄悄探手,无声地扣上了他的五指。十指交缠,冰冷的触感顺着血液遍流全身。这一瞬,管他周围是生还是死,管他天上注视着的是耶稣还是玛利亚,能触到你的心意……

……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