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时间的确是过得很快的,尤其是当一个人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悠闲地过几天喜欢的生活时。

不过,最重要的也许还是,那圈圈转转,寻寻觅觅,终于没有错失的,同行的你。

楚天透过飞机舷窗看着跑道外仿佛昨日才见过面的白桦林,目光却轻轻一转,正看到身边少年低着头神态专注地系安全带,浅浅笑意不由跃上了眉梢。她舒服地往后一靠,叹息道:“这么快就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但,对面瞥来的眼神再次让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从市立动物园里逃出来的狒狒……

“奥地利又不是火星,不是随时都可以来么?”

楚天内心在此种典型的有钱人论调上画了个重重的红叉,懒得反驳他,“……等我把下一次的稿变成钱以后再说吧……”

“对了,”何远浩忽然抬头,认真道,“回去后把你的书给我看看吧。”

“绝对不要!你这个逻辑狂——”楚天大惊失色,往后退了退,小声敬畏道:“——除非我没事干自我找打击,否则干嘛专门送去给你挑漏洞啊……”

何远浩微一怔,镜片反光蓦的明亮,声音愈发淡漠如冰:

“就我看过的几本推理小说而言,艾勒里•奎因的逻辑还算严密,所以,如果你能达到他的水平,也就很不错了——”

……

楚天泪了,心想,如果我都奎因附体了还用得着在这混啊……

“——不过,”他的声音忽然一变,俯身轻轻道,“对你么……我可以考虑手下留情……”

他眼底翩然掠过的淡淡笑意让她再次敬畏地往后一缩,然后发现——呃,再往后貌似……没法往后了……

沉默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覆下。映着窗外暗蓝的天色,她的眼眸黑似点漆,此刻却偏有几分小小的慌乱,竭力掩藏仍藏不住眼神游移间泄露的蛛丝马迹,似有若无的粉红浅浅从耳垂上渗了出来,愈看得人心生怜惜。何远浩心里轻轻一荡,轻声道:

“天儿。”

楚天微微一震,情不自禁移开了目光,悄悄咬住了下唇。

“……嗯……”

即使没有看着他的脸,那样隐约可触的清决味道仍在鼻端萦绕不去,她想躲开,却又不知该躲到何处去,而若真是要躲,内心又实是有几分不情愿,一时心里圈圈转转,好是纠缠-_-

忽然,暖黄的顶灯齐齐亮起,楚天顿时一凛,大脑霎时活络了,一时间思维动如脱兔,暗道,这不对啊,跟当时的计划大不一样……本来不是跟自己说好要不择手段把冰山弄到手么?现在看上去怎么反而像被他给收拾了一样……啊啊啊,再这么下去我楚天颜面何存!羽白会笑抽过去的——

“咳。”她清了清嗓子坐直了,决定卷土重来。就在这时,身下一震,那长着俩翅膀的庞然大物终于缓缓移动起来,以一种不容侵犯的姿态滑过跑道,蓦然加速,在陡然轻盈的失重感中,凛冽的风挟起巨翼冲进了夜幕渐落的天空。

“那——”

楚天的食指滑过舷窗,“——再见了,奥地利。”

冰凉触感直渗心底,如同脚下那些有你相陪一同走过的万家灯火,深铭骨血,再难遗忘。

“啊……”

突然,她低呼出声,左手微微一颤,却被轻轻握住了手腕动弹不了分毫。何远浩看着摊开在面前印满蝌蚪文和奇怪代码的书,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我们……会再来的。”

温热的手掌稍稍用了几分力,似一句无言的承诺。楚天抿了抿唇,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没有收回手,她也没有。那些在以后的许许多多年里不需言说的默契,在这一瞬悄然化开在心里,如一粒潜藏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根深叶茂,枝繁花盛。

夜色柔软如水,绸缎般覆着平稳飞行的飞机,明亮的顶灯不知何时体贴地暗了下来。被起起落落的思绪弄得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的楚天在打了好几个哈欠后,终于撑不住散下头发倚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但,人在太累的时候反而睡不着,楚天只觉自己像被卷进了一个阴寒的旋涡里一样时进时出,沉不下去,却又浮不起来。正难受时,那握在左腕上的手忽轻轻一动,仿佛又过了许久,才听到何远浩低低的语声:

“女人,你……要靠过来么?”

“不要……”楚天揉了揉眼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咕哝道:“……你的肩膀肯定很硬……”

……

何远浩被石化了,正啼笑皆非时,却又见她蜷了蜷,朦朦胧胧道:“……而且……我不要打扰你看书……”言罢头微微一偏,似是终于沉入了睡梦中。

看着她乌发散落的微蹙眼眉,何远浩心中无由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按亮了服务灯。还在旋涡中挣扎的楚天隐隐只听见他和乘务员低低交谈的声音,半晌,一片黑影覆下,柔软的毛毯霎时隔绝了一切寒冷,只耳畔响起他熟悉的低语:

“晚安。”

心中一松,便这样恬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