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特务右脚伸起,向叠在腿下的七块砖头狠命地踢去,砖头哗啦地掉在地上;另一个小特务七手八脚地解绳子,解完绳子,踢砖的小特务双手提着“人”的两只脚猛然向后推去,发出“咯——吱”的干裂的响声,“人”彻骨地喊了一声……

“这个共产党真可恶,我也弄倦了。”大牲口手发颤地燃着雪茄,“几点钟了?”

一个小特务看手表。

“快四点了。”

远处有鸡叫,是艰涩的模糊的从远处传来的啼声。

“先送他下去!”

五个小特务像拖一块木头似的把他拖到第一号囚室里,摔在地上,大声地锁了门,走了。

有人扶着他在狭小的地上转,他微弱地说:

“我要休息。”

“不行。”一个着急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明白,这是难友,他们大概没有睡着,或者被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你不能就睡,这么要残废了。”他在难友们轮流的扶持下,在狭窄的地上转圈子,外面鸡响亮地叫着,繁密地叫着,晨风吹进来,他才觉得彻骨的痛疼和凉意……鸡更多更多地叫着,此起彼落,成了一片声音的海。电车在空旷的街道上驰骋了,这个醒来的都市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和工作,他才沉沉地睡了去。有人揉着他的腿,他只感到身子不平衡的摇动,腿像脱离了自己;身子感到凉气,汗背心和短裤子都胶在身上……一天在迷昏中吃过两杯开水,黄昏的时候,他又被拖上去了,这次的凶手是苏麟阁。他不要搀扶,倒下去似的倚在地上,面向着这个因荒**于酒色瘦得和骷髅一样的恶兽。

“先生,”这个恶棍皮笑肉不笑地嘿嘿笑着,“你是一个好汉!一个好共产党!共产党员都像你,我们早没有饭吃了。”他一边目光尖锐地考察着冷然的陈,但是像猛然开了门跑到刮风下雪的寒冷的气候中呼吸了一下却又被噎住了似的,这个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竭力坚强着自己,用兽性打击着自己,一边却是还要柔和地接着说:“昨天晚上,姓彭的对付你那套太软了,他是这里的一个好人,一个趴在桌子上写等因奉此的人,不大来得手,所以给你造成了当英雄的机会。我兄弟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自我介绍,我姓苏,在这个机关提到我,铁人也要发抖,马上你就明白,嘿嘿……”更加紧地研究着陈的面孔,故意地停滞了一下,更柔和地接下去——这是最可恶的战术,好像是一种跑得快的人,他并不用笨重卖力的大步迈进,而是机警地、集中地用着灵活的小步,越走越快,估计到了目的地,然后伸前一步,把路走完了。特务们则是柔软,较柔软,更柔软,于是——面孔一翻,兽性泛滥地冲出。这是最可恶的一种兽类,做到这种功夫,是很需要有点“修养”的。这个兽更柔和地接下去说:“本来我们对于知识分子先生是最尊重的,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们不给他下手;要是有证据而不认账,这是和我们为难,这最不可原谅!对不起,我们要好好地请他享受享受,即或死掉,也该由他自己负责,这是他太不原谅自己嘛!”这个兽歪着头,摊开两手,简直是“可爱地”笑起来了,但那个丑脸已然成了青色了,笑只在上面随便地滑着——这个兽类作恶的阴谋在加速地努力和进步着。

“但是,”声音变了,是一种尖利的高声,脸色完全成了铁青,凶手的形态完成了,“我今天晚上要你负责答复我的第二句话:交出你的组织关系来!”

“什么组织关系,不懂!”陈冷然地说。

“不懂?哈哈!你好外行!先生,”这个兽又是那副嬉笑的神态了,“你开了口可真不容易,像我们这种人,能得到你的回话,真就很不容易了!也罢,我说给你几句,这是咱们的私人感情,回头再办咱们的公事——姓彭的昨晚那一夜是多余,害得他今天睡了一整天。我给你说吧,你的第一个问题‘是不是’,我们早解决了,你瞧,”这个兽类拉开抽屉,取得几张纸头出来,摔在陈的面前,笑着说,“这是不是你的东西?”不等陈回答,他就把桌子上的东西收回来,扔在抽屉里,叹了口气地说,“所以,我说这第一个问题本来解决了嘛,昨天那一夜只算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今天我正式奉陪。我们这里,哈哈,是以武会友!你说吧!”他玩弄地盯着陈,脸的下部却已开始变得冷峻,终至全脸是一片冷气,特务的脸型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