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刘宏伟的入党问题,黄宗平和骞如芳的矛盾公开化了。其实,连队干部战士都知道,没有刘宏伟这事儿,他们两个也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尿谁。有了刘宏伟入党这个事儿,他们两个人似乎更有理由指责对方,可以明刀明枪的对着干了。

这可苦了刘宏伟,他要为两个人矛盾所产生的任何后果承担责任。

每天,黄宗平执行完生产任务,要带着全班搞一会儿军事训练,地点是连队宿舍外面的空地上。刘宏伟是一炮手,不背八二迫击炮炮筒。他坐在连队宿舍前晒鞋的水泥台上,按照黄宗平的口令进行装定改装训练。这个名词当过一炮手的都不明白,当过炮兵的也了解。没有当过炮兵的肯定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是咋训练了。装定改装是一炮手拿着瞄准镜,按照班长念的数据,迅速及时找到并固定好。要求炮手头脑要灵活,双手反映要快,嘴上重复班长喊的口令的同时,还要把瞄准镜上应该算出的准确数字报出来。

这种技术体现在战场上,就是生与死。体现在考场上,就是冠亚军。一个炮兵班能否快速及时的打准第一炮,关键是一炮手的装顶改装的功夫如何。班长专门负责一炮手炼装订改装,副班长则领着二炮手和三炮手练挖座板坑和三脚架固定。这些都是力气活儿,只要你胳膊有力,一个座板坑几秒钟就可以搞定。一炮手不用干这种力气活儿,其实心累身也累,没完没了的重复班长的口令,迅速计算出要装定的数据。有时候因为数字调不出来,班长在后面用脚踹。肚里一点墨水没有,身上只有点蛮力的三炮手和弹药手,会在一边嘲笑起哄,高喊:“还高中生那个,连这么简单的数学题都不会算,笨蛋。”

“什么笨蛋,简直就是蠢驴一个。”

黄宗平说:“要不你们来,谁来,看你们是不是蠢驴。每个人再挖100个坑。”几个人笑呵呵的走开,甩开棒子挖坑去了。

刘宏伟只生闷气,像一头掉进井里的牛,有劲儿使不上。他心里骂:“写封信都要别人帮忙的人,居然还要嘲笑别人笨蛋。苍天,真他妈的没有天理。世道翻了,黑的白的,公的母的都不分了,让这帮没有文化的人死去吧。”

没等刘宏伟喊出来,背后被班长踹了一脚:“想啥哪,想奶吃是吧。给我打起精神来。”

刘宏伟心理骂了一句:“你才想吃奶。”

正在门前练的红火,刘宏伟心里开小差儿了。昨天,梅香来信说她要订婚了,是乡长的儿子。梅香说,只是订婚,不是结婚。只要你能提干吃上商品粮,她还嫁给你。她可以等我三年。

刘宏伟心理特别的不舒服。人的爱情难道只有三年的保鲜期,那些白首到老,至死不渝爱情都是文人骚客编的故事吗。连队天天这样练这些简单枯燥的数学加减法,啥时候是个头,啥时候有出头之日。

正出神,刘宏伟看到骞如芳从司机班走了出来。平时,只要黄宗平在,刘宏伟一般不和骞班长打招呼,只是相视一笑。骞如芳理解,刘宏伟也理解骞班长。不过今天都让梅香弄混了头,看到骞如芳出来,竟然忘了班长在身边,正在念着口令。看到骞班长,刘宏伟忘了乔班长的口令,对着骞班长喊了一声“班长好。”

骞班长看着刘宏伟有点高傲的点点头,黄班长的大脚踹到了刘宏伟的屁股上:“好,好个屁,正在训练你知不知道。”

黄宗平这一脚让骞班长脸上挂不住了,很尴尬:“这不是办人难看吗。”骞班长脸上招牌微笑凝固了,很快的冒出冷气。他强压着怒火:“一班长,你干嘛呀。”

黄宗平说:“我在管我的兵,怎么了,有错吗?”

骞如芳道:“你管你的兵没错,你不该踹他。你这是打骂战士,是非常严重的错误,你知道吗?”

黄宗平说:“战士不听话,我踹他了,有什么错。你想打抱不平,你去告我去。”

骞如芳道:“你以为我不敢,我现在就去找连长指导员去。”

黄宗平用手一指说:“你到团里找团长政委都行。快点去,要不我给你找辆自行车,你骑车去更快一点。”

骞如芳被黄宗平顶的直勾勾的硬,骞如芳不去都不行了。骞如芳三步并成两步的走进了连部。他和连长怎么说的,不知道。反正午饭后,黄宗平就被叫进连部。连长在连部骂了黄宗平,说他胆大妄为,说他就是改不掉自己的臭毛病。黄班长在连部呆了一个多小时,低着头红着脸一摇一晃的回到班里。

刘宏伟感到自己要大祸临头,以前稍不注意,班长就敢用脚踹,现在,他心里估计想吃掉自己的心都有。

等了两天,这一刻一直没有来,刘宏伟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星期六的早饭后,黄班长笑嘻嘻的说:“宏伟,跟我去固城吧。”

“去固城有事吗,班长?”

黄宗平说:“没事儿,就是去转转,看看。”

“中。”刘宏伟恨不得马上出去,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东西,悄悄跟着班长走了。

跟着黄班长的还有关三,一共三个人。

黄宗平在路上说:“今天,我们去安新县城的新华书店帮助他们搬书。新华书店是我们班的军民共建单位,我们这是搞共建,密切军民关系,不是干私活儿,出私差,明白不?”

刘宏伟和关三说:“明白,班长,我们不会乱说的。”黄宗平笑了,有点得意,也有点狡黠。

安新县城不大,从南到北一条街,两边都是各种卖东西的小买部。和老家的庙会上一条街差不多。现在生活在北京的都市,感到哪个小镇都是一般般。但是,当时对这些兵的来讲,到县城上去一次,好像今天出国一样新鲜,让人按耐不住跳动的心情。终于从都是男人的连队出来,看到了了活生生的女人。

三个人径直走进新华书店,一个很白净的姑娘看到三人进来就笑了:“来这么早?”

黄宗平笑嘻嘻的说:“你是首长,你让我们寅时来,我们哪儿敢到五更。”

姑娘道:“谁是你们领导,你别弄错了,我是老百姓一个,不是阎王爷。”

黄宗平是脸上一朵花:“说是就是,说不是也是,你这个领导我认定了。”

班长好像故意在姑娘面前耍一耍威风,回过头来对两个兵命令:“小娟,这是我的两个新兵,都是高中生,一肚子墨水,帮你干这点活儿没有问题。今天连我一起都交给你指挥。”

姑娘只是笑:“别叫的那么亲,让人家新兵听了多不好啊,好像有什么事儿是的。”

班长说:“有什么没什么都没有关系,都是我的小兄弟,没有关系的。”

工作很简单,把一些新书从库房搬到书店,按照顺序上架就是。刘宏伟和关三来回搬书,黄宗平和那个小娟在一边说笑,一边把我们搬来的书上架。刘宏伟和对三偷偷说:“我感到班长和这个小娟关系不正常。”

关三神秘的一笑:“你知道就行了,这是班长谈的女朋友。”

刘宏伟心理就有点紧张了。战士在驻地找对象,在不对是绝对不允许的。领导知道了,说不定就会把人处理回老家的。班长居然敢把他带来,就是没有隐瞒这件事儿,就是最大信任。可自己前几天还因为训练爱踹的事儿骂他。因为自己,让他和骞班长闹了矛盾。人家不但不批评,还把我当哥们儿,班长就是班长,水平就是高。刘宏伟感到被人信任的感觉,浑身上下都是劲儿,小娟给拿的苹果都没有舍得吃一口,累的馒头是汗。

眼看到了吃饭的点儿,小娟原是让三个人到她家里吃的,说她父母准备好了。她的父亲还来了一趟,我们也都想去,班长犹豫一会儿,领着两人走了。

到了县城,有一个小的驴肉火烧店,黄宗平班长领着两人钻了进去。

班长和老板很熟,进来就喊:“老三,来三碗驴杂汤,二斤驴肉,六个火烧。多放点辣子啊。”

“好咧。”

黄宗平看刘宏伟两人累的浑身是汗,有点心疼的说:“今天上午你们两个累坏了吧?”

刘宏伟和关三连说:“不累,不累。”

“你们这时帮我的忙,今天驴杂汤管够,甩开肚皮吃就行了。”黄宗平很潇洒的说。

刘宏伟有点不好意思。说,“班长,今天我请你吧。”

黄宗平说:“说你是新兵吧,你还不乐意,不懂规矩了吧。部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家,也就是在连队吧,给老兵班长排长什么的打饭洗碗都是应该的。到外面,老兵和领导就要照顾新同志和部属。我们比你们早当几年兵,多拿津贴费。打起仗来到战场上更是如此,先冲锋的都是老兵和骨干,我们要为你们挡子弹的。这是我们这个部队的好传统。所以说,今天不用你们埋单,只要吃好喝好就行了。对了,今天我要喝点酒,你们两个喝不喝酒啊。”

“喝点就喝点。在家我们很少喝。”关三一点不客气。

黄宗平说:“我明白,你们都是大学坯子,都在学校里念书,哪有时间和机会喝酒。不像我们这些人,上了半年学,和牛羊一起满山跑了,也把抽烟喝酒当成了一件事儿来做。”

喝着酒,出现了暂时的沉默,刘宏伟想,班长在想心事,趁着这个机会,和他思想上沟通一下。他看着班长慢慢的说:“对不起,班长,我净给你找麻烦。”

黄宗平开心的笑了:“啥麻烦哪,都是战友,和亲兄弟一样,谁骂两句踢两下是经常事儿。宏伟,没事儿,别往心理去。”

“你看,因为我,让你和骞班长闹得多不好。”

黄宗平说:“我和老骞,三天不干就过不去。那小子太坏,他老家过去都是出汉奸的地方,坏人太多,橘省淮南则为橘,生在淮北则为栀。不是啥好人吗,净是鬼心眼。”

关三看着刘宏伟,又看看班长,故意说:“宏伟,不是我说你,你知道咱们班长和老骞不对付,你老是帮司机班的忙,给司机班干活,你这不是和咱班长对着干吗,幸亏班长不和你计较这些,要不然,你可吃大亏了。”

刘宏伟急忙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这些情况,都怪我不懂事。”

黄宗平说:“宏伟,我也是从新兵过来的,我理解你的心情。这个社会,谁对你好,不是一句好话就体现出来。别看有人对你笑的能淌出蜜来,把人弄晕了,其实,你不知道他微笑后面藏的什么心。你们是新兵,刚到部队,以后慢慢就明白许多人和事儿,不是几句好话就看清一个人的真实面目。你想学司机,靠给司机班洗衣服不行。你知道我们团一年有多少个名额吗,不到30个。去的人是些什么人哪,都是领导的亲戚,或者是给领导的关系兵。我们连司机班的六个人,班长副班长有一个算一个,那个不是靠关系有门路。老骞是给团长当了两年公务员才学,回来又回到我们连。周副班长是咱们营教导员的老乡,听说他们两家相距不到5公里。我在连队这些年,没有一个兵不靠关系去学技术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当好你的兵,不要有那些过分的想法了,想了也是白想。”

“部队咋还有这样的风气?”刘宏伟不解的问道。

黄宗平苦笑一下:“你知道啥叫知人善任吗?领导了解你,才能信任你,才放心用你。领导都不知道你叫什么,让你学开车,当司机。将来把方向盘交给你,你不把车开到沟里去才怪。领导把关系兵送去学技术正常。我们现在的工作是搞好生产,训练不能丢,业余时间把炮练好。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我们不要打牌喝酒闲聊天,浪费时间和生命,等有一天,你成了神炮手,提干转志愿兵,获得成功了,你就会感到今天受点苦值。我们营三连的洪俊,是集团军一流的火箭筒神射手,指哪打哪,立了二等功,师长点名转的志愿兵。”

黄宗平和骞如芳同年入伍,都是农民子弟,在家一样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吃饭。两个人当兵来到部队,都想跳出农门有点出息。一到部队,一个比一个表现的积极踊跃,一个比一个干的有劲。两个人兵不在一个班,应敢说在当新兵的时候没有利益冲突。那一次新兵排里评先进,一个排只有一个指标,上报到连队作为优秀士兵的人选。黄班长和骞班长都是人选,他们的班长争的面红脖子粗,谁也不让。 三个班长请排长最后决断,排长说:“说实话,这两个兵都不错,我都喜欢。要说谁最好,我不敢妄下断言,就看他们以后的表现和发展。”后来让几个班长无记名投票,骞班长最后胜出。

刘宏伟问:“你说为啥总是不如他?”

关三说:“是骞班长心眼太多,黄班长玩不过他。”

黄班长说:“那次团里的军务参谋来连队挑选公务员,先找我谈的话。问我在家干啥?父母干啥工作。我认为作为一名战士,应该实话实说。就说自己在家放毛驴,父母在家耪地。”

你们猜老骞怎么回答的:“我在家在村里当民兵排长,天天站岗放哨保卫社会主义财产。我的父母是革命干部退休在家。其实,他屁的民兵排长,他是鸭子排长还差不多。他爹出门最远到保定,还是打鱼回家的时候迷了路。就这两句谎话,他去团部当了公务员,学了驾驶技术,回来还弄个司机班长干,我们这些人上哪说理去。”

关三说:“时也运也,不能不相信。命里有八两,阎王爷不会让你吃一斤。”

“净扯淡。什么一斤半斤的。骞班长会见风使舵,玩小聪明。占了小便宜。黄班长傻实在,不会阿谀奉承说谎话,只能那个吃亏。”

黄班长说:“是这个道理。我认为,你们两个也都和我一样从农村出来的实在人,不想让你们也吃这个亏。我们不要这样的小聪明,不占这种便宜,埋头苦干,最终会有好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