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柳气鼓鼓走出病房,身后跟着刘宏伟。她转过脸来呵斥:“你怎么像个尾巴一样跟着我。”

刘宏伟笑道:“不是你让我跟你走吗,怎么了?”

“让你跟我走,你就走,你有没有脑子。我们是女兵连,你一个男兵睡哪儿?”

刘宏伟道:“你以为我真的去到你们连队去,我是看你生气,送你回去。我要去招待所去住。”

范春柳“噗嗤”一下笑了:“你也是榆木疙瘩一个。”

刘宏伟腆着脸,很放肆的看着范春柳。“唉,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拿我们当兵的撒气,真不想在你们面前晃荡,更不想在一起。好了,我走了。”

范春柳在后面不住的“唉,唉”叫着,刘宏伟装作没听见,低着头往前快走。范春柳快步赶过来:“我叫你哪,耳朵里塞驴毛了。走那么快。”

刘宏伟憨笑:“我耳朵有点儿背,听不进女子与小人的话。”

范春柳只当没有听见刘宏伟话外之音。道:“这么晚了,你去招待所肯定住不进去。招待所只给上级机关领导住宿,基层部队来人,基本是都是自己解决问题。”

“你说是军区后勤部的人。实在不行,我在外面溜达一夜。”

“那几个兵是院办过来的,一个个猴精。我说是军区后勤部的人,他们要看你的士兵证,介绍信,不露马脚了。你给我走,去我爸办公室去凑合一夜。”

“我去了,占了你爸的床铺,你爸去哪儿睡去,不合适。”

“让他自己想办法。他一个堂堂的科长,还找不到睡觉的地方。”

从五二二医院到师部,只有两站的路程。两人肩并肩走,刘宏伟感到有点不合适。跟在范春柳后面,她有点儿不舒服。男女摆不正位置,真是不好受。

夜色温柔,犹如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轻轻抚摸一条温顺的波斯猫。

“你刚才那样对待陈小斌,不怕他以后回到连队给你小鞋穿?”范春柳回过头来,停下脚步问。

“那是他的事儿了,关键是刚才我服从你的命令,你以后要对我负责。要不然,我的下半生的幸福会断送了。”刘宏伟狡黠的笑。

范春柳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无声的笑了。

“看你们排长,人长的也不错,文凭也有,和他相处,总感到缺点什么,让人不舒服。”

“他缺的是情商。”刘宏伟看了范春柳一眼,肯定的说。

范春柳会心的点点头。“我看也是,说话办事有点楞。我爸看他有文凭,对他还算满意,唉,他不懂女儿的心。”

“婚姻大事,不要违背父母的心愿。我劝你还是多听你爸的话,他不会害你。”

“怪不得你老早在家订婚,你还真是个大孝子。你也早点回家结婚成家,听你父母的,多好,何必在外面遭罪受气的。”

刘宏伟立马住嘴。和一个女兵连长争论问题,是占不到便宜的,何况自己是个兵。他现在只听不说,看范春柳有什么话要说给他听。刘宏伟知道她心里憋了很多的话,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把苦水倒出来。他现在就是一个倾听着,一个帮助她吸纳苦难的人。

“做父母都是这样,为孩子操这心,受罪。我不理解我的爸妈的想法和做法。”范春柳望着不远处的路灯,有点迷茫。灯光呈橘红色,灯光下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虫子和蛾子飞舞,不断撞击炙热的灯泡,很快败下阵来,落在地上。

最近一段时间,范春柳很苦恼。每天回到家,父母给她安排外出相亲。男方不是老乡战友的孩子,就是师长军长的公子。也有热心的领导给他介绍诸如陈小斌这样的大学毕业生。一般的男孩子,范春柳只要是明里暗里说一句,表示不同意,这事儿就算完了。可是宋师长的大公子宋国庆,只从见到了范春柳,算是从心里放不下去了。拿出死缠烂打的本事,每天要到连队或范春柳家磨叽。范春柳去病房前,刚把公子轰走。难怪一脸的不高兴。

“人家可是师长的公子,**,找了他,你也算是嫁入豪门,不为以后的前途和生活发愁,为啥不同意?”刘宏伟夹枪带棒的话一出口,范春柳眼泪泉水一样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曲曲弯弯往下流,直到嘴角才没入红唇。刘宏伟想伸手,帮她擦拭,犹豫一下,没敢动。

“你不知道宋国庆这个人,仗着他爹是师长,整天带着一帮小兄弟,在市里惹事生非,祸害不少女孩子。谁拿他没有办法。我爸是科长,也是碍于老领导的面子,不好直面拒绝。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们陈排长也不错,论相貌,论文凭,在我们团都是拔尖的,你俩结合,可以说是郎才女貌,琴瑟和鸣,还有什么不满足。”

“那是俗人追求的理想目标。我需要的是一个真心对我知冷知热的男人,不要那些名誉地位,文凭职务这些表面光鲜的东西,可惜,这个男人是那么难寻。”

刘宏伟想说话,张开嘴又咽回去了。师部到了。

范春柳直接带着刘宏伟进楼,连个眼色也没有给旁边的卫兵。门口卫兵是个中士,看了看范春柳高傲的神情,居然没有敢问。

范增辉的办公室在三楼,灯火通明,站在可、楼道就问到了屋里飘出的烟味儿。

“我爸在屋里烧火熏蚊子哪。”范春柳呶一下嘴,刘宏伟看到从屋子射出的灯光里,看到一缕缕白烟飘出,如空中的白云,恣意翻飞。他会心的笑了。

“爸,你又在办公室偷着抽烟,看我回去不告你的状。”刚才还是一个飒爽英姿的女兵连长,走进灯光里,范春柳瞬间变成一个撒娇耍赖任性的小姑娘。正坐在办公桌前边抽烟边写材料的范增辉,看到女儿来了,一脸春色,将烟狠狠戳在烟灰缸里。烟灰缸已经堆起一座小山,浓烈的烟臭充斥着房间每个角落。

范增辉个子很高,足有二百斤的体重。脸上浓密的胡子如韭菜一般,不断被割断刮净,脸皮变成了青色。看到女儿,人笑成了弥勒佛。想去伸手爱抚一下,看到范春柳身后有人,止住了冲动。

“哪个部队的?”范增辉没有站起来,问了一句。

没等范春柳开口,刘宏伟上前一步,敬个军礼:“报告首长,我是三三九团炮一连一班战士刘宏伟,是范军医接来的兵。”

范增辉马上云开雾散见晴天。“哈哈 ,原来是我娘家来人了。快请坐,小刘。”倒茶,递烟,一阵忙活。

“连队怎么样,连长还是小沈吧?”范增辉点上一颗石林烟,重重吸一口,脖子伸出好长,最后长长吐出一口白眼,如三轮车烟筒排除的油烟一样,又白又直。碰到桌面反弹起来,变成一层白雾,范科长的形象便模糊起来。

“爸,你少抽点烟。我们医院每年都有收治因为抽烟患肺癌的人,看他们后悔的要命,你应该汲取教训。”范春柳一把抢过范科长手里的烟,戳在烟灰缸里。

范增辉看着刘宏伟,不好意思的自嘲:“这孩子,真是。连长敢管团长,懂不懂军法军纪。”

刘宏伟故意放声笑,三个人便会心的大笑。范春柳收拾烟灰缸,用毛巾擦桌子。刘宏伟盯着那双白皙的小手,来回在桌子上晃动,像是欣赏艺术家弹奏钢琴般美妙。

“连队在师农场生产。我是来陪护我们连队生病的两个兵。”

“我在一排一班当了五年兵才提干,后来当班长、排长、副连长、连长,在炮一连干了十多年。我对炮一连有感情,经常回去看看。”

“是的,首长,我常听连队老兵和干部说起您。一提到您,个个佩服的五体投地。说您不光当排长连长当的过硬,炮兵技术更是传奇。老兵说您,单手连发的神炮手的神炮手,在集团军没有人超越。现在连队班排长们打炮的绝招秘籍,都是您当年总结归纳出来的。”

这话噌到了范增辉的痒处。刘宏伟这么一说,他的脸上堆满了得意,不住的点头,对刘宏伟说的话给予肯定和激励。

“我这个一炮手,绝对是指哪儿打哪儿。过去说人百步穿杨是神箭手,我是千米灌篮。乔丹灌篮一样,绝对把炮弹吊在对方的碉堡里。那年南方边境打仗,对方在半山腰挖个洞,架了两挺机关枪,封锁住后勤补给线。那些越南女炮兵真是高手,她们专打军工,从山上打炮,和扔手榴弹一样精确。无论是送食品水源,或是送伤病弹药,看到你上来开火封路。部队来了,她们猴子一样钻进山洞。和她们周旋了几个月,榴弹炮,无后炮都用了,楞是拔不掉这个钉子。兄弟部队求援,我从部队增援上去了,两发炮弹解决问题。”范增辉得意的直敲桌子。

“首长,你们一个班上去,那么多人,没有暴露?”

“一个班?我和你说,就我一个人,抗个炮筒,腰里揣两发炮弹,悄悄潜伏过去干掉的。那么多人去,肯定回不来。”

“你单人弹炮,直接命中,厉害。真如当年杨七郎单枪匹马挑滑车,关云长温酒斩华雄。我也是一炮手,找时间拜师,跟您取经。万一什么时间我们上战场,也能杀敌为国,立功受奖。”

“小刘,你是个聪明人,爱军习武是军人的本职。现在南方激战正酣,我们的大炮兵广将足,有威力,不吃亏。说句实话,我们小炮不如人家打的好,打的精,打的解恨。他们把我们的战术用活了,渗进骨髓。而我们这些干部和战士,反而被那些理论捆住了手脚,束缚在笼中。双方一交手,吃亏的总是我们。我最近正在琢磨,如何将战场的经验总结出来,有部队上去,给他们做参考。少吃亏,少死人就是硬道理。”

“到时候别忘了给我一份儿,因为我也是一炮手。”

“一定给你。”

范春柳收拾好父亲里间的床铺,范增辉妇女边告辞走了。刘宏伟在关门的瞬间,听到范增辉悄声对女儿说道:“这个小刘,真不错,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