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们对新上任的连长有点不放心。不光长相,不说炮兵技术训练,单这一百多好人,怎么拢到一块儿就是一个难题。

邢连长上任,第一把火竟然抓伙食。许多人会问,伙食问题还叫问题,多做点馒头米饭,让兵们放开肚皮吃行了,有啥可磨叽的。在连队,如果让兵们放开肚皮吃就没有问题,哪就不是连队了,也体现不出新连长的能力和水平。

连队外出执行任务,体力活儿多,活动量比较大,兵们本来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早上吃饭到地里干活儿,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间,已经饥肠辘辘。平时在连队能吃三碗米饭的兵,现在吃四碗还感到吃不饱。部队粮食供应有标准,粗细粮食搭配的比例是三七分。兵们干活儿累,不吃窝头,只吃大米白面这些细粮,供应标准超标,连队日子紧张。刚开始,农场还贴补一些大米和白面给连队,架不住那些饿狼一样的兵们甩开肚皮猛吃。有句老话:“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连队当家作主的连长,有这种当老子的真切体会。

连队日子过好过不好,连长是关键。

邢广富对司务长说:“得想办法。”

司务长说:“在想办法。”

司务长姓姬,叫铁锤。以前是团管理股的炊事员,刚来连队,被窝还没暖热,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炊事班长邱永利说:“没有好办法。只能让兵们吃。不让他们吃饱,啥活儿不干才行。”

刑广富说:“动动脑子就有了,好办法多的是。你们炊事班不是就把玉米面做出花儿来了,最后楞是哄着我们吃到肚子里。就知道埋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

邱永利一听脸就白了。邢广富说这话有缘故。邢广富刚回连队当司务长,看到连队一天两顿吃发糕,喝棒碴粥,把那些兵们喝的不想进饭堂。连队的泔水缸里堆起了发糕山。他在食堂对邱永利毫不客气的批评:“每天发糕棒碴粥,炊事班只会这样做饭,不能变变花样吗?”

司务长说话不好听,他毫不客气的回敬道:“我做不出新的花样来,你要有本事你来做?”一句话把邢广富噎得直瞪白眼。

炊事班长被连队干部和兵们尊称大班长,地位是连队所有班长中的老大,干部中的老小,非常牛擦。对前来故意找茬挑刺的新司务长不放到眼里。邱永利心里清楚,司务长在连队权利不大,特别是在入党立功这些问题上说话分量不重。一个资格老的炊事班长,比司务长牛叉多了。敢这样顶撞司务长,因为他心里有怨气,他入党时邢广富没有替他说话,心里有抱怨。两个人心里疙疙瘩瘩,一直闹别扭。

邱永利没有想到邢广富后来能当副连长,更没想到今天能当连长。不要说他没有想到,连队所有官兵都想不到。

邱永利没有想到连长旧事重提,炊事班长脑子里就高速运转起来,冷汗就不停的往下掉。领导要是真的小心眼儿,来个官报私仇,或者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找麻烦,揪住小辫子不放,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连长看到炊事班长的脸色,不由的乐了:“我只是开玩笑,你别往心里放。要紧的是尽快想出办法把粮食省下来。”

晚上,邢广富召开炊事班全体人员开会研究这个问题。邢广富说自己只是听一听,是个旁观者,算是旁听。

副班长马丰收说:“要不咱们定人定量,实行分餐。团里好多步兵连队就是这样。一个兵一顿饭五个馒头,汤随便喝。够不够吃就这样。”

邱永利看看连长,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邱永利示意大家继续说下去。

武建设没头没脑撂个炮:“轮流上班干活儿,工作量小了,吃的就少了。”

杨永刚是山西人,他出的主意更觉:“多做点面条和米粥,喝稀的占肚子省粮食,老家就是这样过日子的。有人提出一天两顿饭,省一顿饭,连队可省多了。”邱永利白了他一眼。

邱永利看看连长,连长依然没有表情。邱永利说:“我们连没有分过餐,现在分餐班排会骂死我们的。”

邢广富在一边说:“我估计挨骂最多的是我。”

邱永利苦笑了一下。

贾宝红一直要求到炊事班工作,为了逃避地里干农活。前天刚来,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邱永利点名:“贾宝红,你有没有好的办法?”

贾宝红不善言谈,看到班长点了命,一张嘴河南话出来了:“我说个**啥,啥也说不出来。”

下面有人笑。贾宝红道:“你们笑**啊,笑。要我说,省粮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吃饭。”

炊事班的人都笑出了声。邱永利看到邢广富露出了标志性的歪嘴微笑,跟着也笑了。

贾宝红无奈的说:“我说的不吃饭,不是真的不吃饭,就是不吃馒头和大米饭。”贾宝红越说越不清,越理越糊涂。最后说:“你看我,就是不吃饭,一顿饭一个馒头半碗饭,也是一样身体好。”

马丰收说:“你个操蛋玩意儿还好意思说,每天连队炒菜切肉时你不干,炒肉的时候你抢着干。我还以为你想学厨艺,后来才知道,炒菜的肥肉让他偷吃不少,那顿饭不得一斤多肥肉吃到肚子里,你肠子里都是肥肉,没有装米饭馒头的空隙了。”

马丰收说完,大家都不吭声了,一个个看着他,把他看的心里发毛。他明白了,自己嘴太快了,毕竟,这个会不是平时的班务会,连长和司务长都在旁边,不该直不笼统的把炊事班这点底儿都给倒腾出来。

邢广富却表态:“这倒是个好主意。”邢广富对贾宝红偷吃肥肉没有在意,可他对吃肥肉省粮食的事儿很感兴趣。

“人肚子里有油水,会少吃饭。许多胖人都是肉堆起来的。”

邢广富说了美国的一个事儿:“说美国人胖人多,瘦人少,就是美国人吃的肉多。而且穷人吃肉多,富人不吃肉。”

邢广富说这话让许多兵们想不通,中国是穷人吃不上饭,吃肉更奢侈。美国是穷人吃肉,富人吃菜。“资本主义国家就是怪,里面很多问题让我们理解不了,想不明白。你看那么多胖子,在中国是有钱人,在美国是穷光蛋。”贾宝红后来对刘宏伟说。

邢广富懂的太多了,让炊事班的兵很崇拜。

邢广富说:“从贾宝红身上受到了很大的启发,让兵们多吃点肉,肚子里攒点肥肉,就省不少粮食。明天,炊事班多卖肉,而且要多买肥肉,用来炒菜。”

邱永利问:“要多买多少啊?”

邢广富道:“平时连队炒菜一般多少肉?”

上士回答:“一般15斤,平均每人二两。”

邢广副说:“平均二两,吃到我们嘴里一两也没有,你们炊事班一人都能吃上半斤。是不是,宝红?“

会场沉寂了,谁也不敢吭声。

“开个玩笑。这样吧,现在连队一共有82人,明天开始,一天200斤肉,要买膘厚肉肥的。上午瘦肉炒菜用上40斤,一个人平均四两肉,给炊事班吃的肉也留出来了。晚上,用肥肉包包子,纯肉,只放葱姜大葱,不放白菜萝卜。越肥越好。多加几个笼屉,让兵们放开肚皮猛造。”

新司务长姬铁锤叹一口长气:“我的娘,这得多少钱,连长。你这样的吃法,连队一分钱也存不了,很快把家底造光。”

邢广副看了他一眼:“现在伙食费一人八毛五,一斤肉五毛三,兵们放开肚皮猛吃,一天也就二斤肉。你放心,至多十天半个月,兵们一天半斤肉也吃不完,不信,走着瞧。”

炊事班开足马力,把所有的笼屉都用上,最后没有剩下一个包子。刘宏伟那天创了记录,一个人吃了十四个肉包子。连队的包子不是今天的杭州小笼包,也不是庆丰包子铺的卖包子。那些包子都是兵们可手掌大小的皮和馅,出笼屉时娃娃脸一样大。

第二天,又吃了十三个。

三天后,第一次班排的兵把没有吃完的包子送回炊事班,笼屉被撤掉三个。

邢广副说:“换换口味,不吃咸包子了,吃甜的。”

邱永利楞楞神,好像没有听懂。他心里嘀咕:“从没有包包子放白糖的吃法。你这是瞎胡搞。”心里这么想,嘴上没有敢说。老老实实剁肥肉,往里面加几斤白糖。

邱永利担心班排的兵们骂他,想着这些白糖包子一定让人呕吐。没想到,兵们第一次吃到甜肉包子,非常合胃口,笼屉又全用上了。

吃了两顿,兵们看着流油的包子,有心无力了。10天后。连队蒸包子的屉蒸减少了一半,做的米饭减少了一半。每周连队用肉做一次红烧肉,回锅肉之类的大菜,让兵们可劲儿造。连队吃饭,再也没有藏馒头抢包子的事儿。

邢广副露出他标志性的微笑:“你胃口有多大?只要你能吃,吃多少我给你做多少。你要是这样还能吃下米饭馒头,我真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