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元年(公元四零二年)。五月。

我随桓修领兵南下,与贼兵相遇于临海。

贼兵数量并不多,所以几次小规模战斗之后,就将他们击溃了。我们虽然击退了贼兵,但却为他们竟然能从永嘉骚扰到临海而惊讶。看来卢循的势头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我们到达会稽附近,发现包括郡府会稽城在内的周围各县都已被贼兵占据。并且不断有贼兵从南方征调过来,以增强会稽的守卫。

从临海南下至会稽的战斗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外,但在这几场战斗中涌现出一批强干的将士来。朱超石,即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是桓玄的帐下参军朱龄石的弟弟。这次东征卢循,桓修特地把朱超石从建康调到麾下,担任中军侍卫长之职。

中军乃军中禁地,所以镇守中军的都是亲兵。侍卫们仅只负责日常的守卫之职,并不参战。只有到非常时期,这些侍卫们才投入战斗。

这样的非常时期通常有两类:一类是寻常之非常时期,即主将想让身边的侍卫们累积战功以求升职,在万无一失的时候派侍卫参战;另一类是非常之非常时期,当危险降临中军时,他们负责掩护主将、参佐们撤退。

这些侍卫们平日也似乎无所事事。我来往中军久了,对他们也熟视无睹,对担任侍卫长的朱超石也没有太多印象。直到那一天他亲自参战。

桓修虽然是主将,但他之前历任文官,此次南来的战斗基本上是我在指挥。屡屡取胜,势如破竹的情况下,桓修这个抚军将军也颇为手痒。他身为北府主将、一军之帅,还没有亲自领军打过仗。在进攻会稽的部署完成之后,桓玄有心打一场攻城战。

桓修大概不了解卢循这样的流寇。他们就像草芥一般。草芥虽然易除,但是却难缠,稍不留意便会沾满衣襟。

既然桓修要亲自参战,我也乐得清闲。

桓修率先进攻的是会稽周边的一个小城。守城的贼兵不满三千人,我方攻城者有八千余人。兵法云:攻城者,十则围之。我方出征的是精锐之师,以八千对三千,围城倒也并无大碍。

未及拂晓就开始埋锅造饭,日出之时桓修就领军开到城下开始攻城。这次攻城战我并没有参加,而是在中军帐中跟其他几位将军、参军谋划进攻会稽的战斗部署。

临近正午时,我们收到了前方来的紧急战报——抚军将军被陷于敌阵。

隐于敌阵?这个战报令帐中所有人大吃一惊:八千人对敌三千,竟然也会被包围而陷入敌阵。难道是遭到了敌人大军突袭?

我忙安排大军救援,自己则点了两千兵先去接应。

半途上碰到了败回来的桓修。桓修一见我到,大喜。他也带着愧疚向我简述了战况:原来桓修全力攻城之时,中了敌人的埋伏。虽然伏兵只有一千人,但是令没有防备的桓修军大乱。肉搏战中,桓修差点儿葬身于阵中。

桓修听到我已安排了大军救援,才安下心来,令我带这两千兵去接应后面的部队。

我带兵刚刚登上城外为攻城而垒成的土坡,就目睹了一场恶战:我军被贼兵冲散,东一团西一簇地和贼兵短兵相接。城内不断有贼兵冲出来,而我军则是应接不暇。

除了零散的对击之外,有数百贼兵对一处形成了合围。围中仅有二、三十人,这二、三十人全一色都是中军侍卫。看来桓修之所以能逃脱重围,全仗这些侍卫之功。

侍卫之中最显眼的就是那个侍卫长朱超石,因为他使的是一个别致的兵器——锤。

这个锤有一个长柄,抡起来虎虎生威,似乎连远远地站在高坡上的我也听到锤头划破空气的风声。一旦发现有贼兵想退避来逃脱长锤的攻击时,这长锤的长柄就会突然断成以铁链相连的几节,带长柄的铁锤霎时变成一只带铁链的飞锤。锤头牵着长链飞出去,直接命中目标。令敌人无处可逃。

飞锤一击得手之后,朱超石把手一抖,把锤又收回手上。不知道他将锤柄怎样的一扭,转眼间那铁链又合而为一成为坚硬的长柄。看到朱超石这么精巧的兵器,我觉得自己精心打造的却月刀也相形见绌。

此情此景颇似当年我在吴郡城下殴战的场景,十分精彩,以至于我险些忘了我是来杀敌救人的,不是来观战的。幸亏身旁的刘钟及时提醒。

我令孟龙符领五百士兵赶往城下救人,刘荣祖率弓箭手在坡上掩护。

贼兵见救兵赶到,不敢恋战,鸣金退回了城内。

因为有土坡隔断视线,所以除了孟龙符和刘荣祖的几百兵外,敌兵并不知道我带了多少兵来。

所谓兵不厌诈。己军强于敌军时,要示之以弱;己军弱于敌军时,要示之以强。这时,我们不仅要隐藏前来救援的军队,而且还要隐藏住我自己。我在贼兵心目中的份量我是知道的,所以希望刚才我在土坡上观战的时候,贼兵并没有发现我。

孟怀玉带着十余名士兵到城下把散卒召集起来,然后有意三五成群、不成队列地摆出一副疲兵败卒的模样往远处撤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由孟怀玉、朱超石、孟龙符领一千人到城下,开始攻城。

有这三员猛将在,攻城战如火如荼。城上守军顿时陷入疲战之中。贼兵因为没有机会设伏,所以他们也就不再故伎重演出城扰敌。之前的一战中已经见识到朱超石、孟龙符的勇猛,也怕出城受死。

攻守双方就此形成了胶着状态。

但不久,这处胶着状态就被我军破解了。因为当我带着一千人的部队列阵于城下时,城内的军心受到极大的震动。

我亲自在城下坐镇,孙季高、蒯恩领队助攻。贼兵中有不少人是认得我们的。见我和蒯恩同来,早已吓破了胆。喊“刘奴来了!”的,怕的是我;喊“黑面熬星来了!”的,怕的是蒯恩;喊“刘奴和黑面熬星来了!”的,怕的是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