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的父亲叫桓温。这个名字来自于当年的权臣温峤。桓温初生时,有一天温峤造访桓府。他见到这个婴儿相貌与众不同,于是对桓温的父亲说:“此儿有奇骨,必为一世英杰。”桓温的父亲有感于温峤的知遇,就以温峤的姓氏作为儿子的名字。

桓温长大后,果然如温峤所言,出落为一个文武双全的英武才士。他被推荐给晋明帝之后,皇帝对他非常欣赏,而且把公主下嫁给了他。

素有大志的桓温,虽然身为驸马,但并不满足于作为皇亲国戚而终老于寻常之荣华富贵。他所推崇的人物,是当胡虏作乱中原时率兵与敌人英勇作战的刘琨。

这位刘琨,少年时代曾与祖逖一同“闻鸡起舞”。之后他与祖逖各率一军收复了部分丧失于胡虏的国土,建立了大功,并位居司空(注1)要职。

桓温自负一身才学,认为也当效仿刘琨,为国尽忠。

当时秉政大臣对皇帝说:“桓温年少,然颇具才略。愿陛下勿将其作寻常之人、寻常之婿对待。倘若委以大任,将为国建不世功勋。”

皇帝看桓温的才能,也的的确确是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所不及的。于是采纳了大臣的建议,任命桓温为荆州刺史,镇守国家的西北藩。

当时的荆州虽然地域辽阔、人民众多,然而却是两面环敌之处。北面有胡虏,西面有汉人政权成国。是国家重要的屏障。

自魏朝时期东吴的孙权执政以来,荆州一直都是江东的屏障。守住荆州,即能守住大江下游所有国土。所以终孙权之世,荆州的防务都全权委任给了周瑜、鲁肃、吕蒙、陆逊等军队的主帅。朝廷以镇守荆州重任授予桓温,既是对其能力的认同,也是对其忠心的认可。

桓温身居重任,在荆州的的确确是兢兢业业、尽心尽力,然而他的志向却不仅仅只是当一个西藩守臣。他要学刘琨一样,恢复大晋国的国土与荣耀。

不过,他并没有学许多不智之士那样拿自己辛苦练成的军队去与北胡硬拚,而是在决定北伐中原之前,先拿晋国西面的蜀地练兵。毕竟,与强胡相比,蜀地的成国的军事实力要弱很多。

刘备、诸葛亮辛苦经营的蜀地被邓艾攻下后并入魏国,之后又被晋国继承。王朝南迁之后,处于僻远的蜀地无人治理。于是李氏趁势崛起,建立起了成国。李氏经营蜀地数十年,历经几代,将蜀地变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军事力量。

然而在桓温的眼中,成国之蜀地无非与失去张松的刘璋之蜀地、失去诸葛亮的刘禅之蜀地一样,政治上君臣暗弱,军事上外强中干。于是桓温采用了与刘备败刘璋、邓艾败刘禅同样的攻略,以少击众,最终将蜀地重新纳入了晋国的国土。

取得大功的桓温并没有止步不前。攻蜀只是他征战的第一步,他的下一步落脚在了长江、汉水以北。自那时起,他先后三次率军北伐中原,并一度攻到大晋国的故都长安城下。

然而,屡立军功的桓温志得意满,他不再满足于做一个之下万人之上的朝臣,而是希望成就九五之尊,登极为皇帝。

桓温陶陶然而不可一世。然而就在那故都长安城下,他却错失了一个旷古奇才。这个名叫王猛的人,才智不亚于管仲、诸葛亮,将略不亚于乐毅、孙武。桓温见到这个书生一副落魄之像,尽管认为他颇有些才能,但是却完全没有考虑他的策略。

未听从王猛建议的桓温最终在长安城下战败,从而彻底失去了成功北伐的机会。桓温索性把北伐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夺取皇权上。

不料,牢牢执掌着大晋国军权的桓温的举动却受到了两个文臣的牵制。谢安、王坦之这两个受到皇帝信任的文臣早就看出了桓温的野心。他们采取以柔克刚的方式与桓温周旋。谢、王二人阳奉桓温让皇帝禅让的命令,却阴违地在桓温得了重病的情况下采用“拖”字诀。最后生生地把桓温拖死了。

皇帝念桓温功大,并未追究其意图篡位的罪行,反而将其当作辅佐汉帝的大将军霍光、辅佐晋帝的太宰司马孚一样对待。赐予的葬礼规模达到人臣之极。

尽管桓温有大功于国,但毕竟有篡位未遂之实。因此,桓氏族人尽管依旧享有荣华富贵,但是从此却淡出了朝政。尤其是在桓温的弟弟桓冲死后,桓家更是断绝了仕途。

这些,既是桓氏的辉煌史,也是桓氏的血泪史。

在桓玄看来,如果父亲不在重要的时候生病,如果父亲能够多坚持些时日,也许大晋国早就改朝换代了。他桓玄尽管只是一位庶子,但凭着父亲的宠爱,必然会成为皇太子,并顺理成章地当上皇帝。

然而命运却是如此捉弄人。五岁的桓玄面临的是父亲的长逝、权势的没落、家族的凋零、家臣家仆的离去。除此之外,他还不得不忍受着建康朝臣的欺凌、荆州官员的颐指气使。

桓玄能做的只是忍受,无论屈辱也罢、孤寂也罢,年轻的他完全没有能力去改变。

父亲的影子永远都压在他的心头,不知道有多少个夜里,他都将脸埋在枕头里,心里默默地呼唤着父亲,眼里默默地流泪。这些,都是寻常的孩子不能理解的。与那些纨绔子弟比,桓玄内心有着更多的沉重与悲苦;与那些平民子弟比,桓玄却又肩负着他们不能承受的振兴家族之责。

他多么希望父亲在天之灵能够给予他力量,能够指引他方向。作为一个孩子,他可以接受这些苦难,但是他希望能有一个奋斗的方向。也许,他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父亲的高度,但是他不能不尽自己平生之力为之一搏。即便是失败了,至少他也曾拼搏过,他也能给父亲、给族人一个交待。更况且,在内心深处,他并不认为自己就一定会失败。

桓玄睁开眼,见管家正不知所措地立在堂前,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宴请的日子。

“什么辰光了?”

“辰时一刻了。”

“客人都到齐了罢?”

“全部都到齐了。正在二门候着。”

“请客人们都入席吧。我稍后就到。”

“是。”

站得两腿发软的管家退了出去。

桓玄起身踱到案前,远远地望着庭中的雪。暧阁中,一股寒意莫名地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