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小贝站在树下,见闻墙的那一边,火光晃动,人声喧哗,喊打喊追,向着另一方向渐渐远去,猜想王子默一定跳过了死胡同的那面墙,引走大院里的追兵。

四周沉寂下来,就着微微的星光,覃小贝摸索着悄悄走出荒弃的果园,象一只猫影子一样穿出胡同,来到小镇的中心街上,看到两旁店铺的灯火和三两走动的行人,覃小贝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重回人间。

现在往哪里去?在这个生地不熟的地方。覃小贝想了想还是去了下午吃饭的路口酒店,一会儿王子默最有可能来这里找她。

酒店还没打烊,但最热闹的吃饭时间已经过去,店小二看见覃小贝,象看见财神一样喜笑颜开,请到里间最好的位置坐下。整个大屋里,除了kao墙吃饭的一个男人,再无他人。

惦记着王子默,覃小贝现在没有胃口,简单点了两个清淡小菜,权且打发时间。

这时里面kao墙吃饭的男人.冲着小二叫:“小二,再打三碗米饭来!”

小二一脸不耐地回答:“你总共给.了一个铜板,还想吃下一座米仓不成?想再吃米饭,再拿铜钱来。”

要饭那人嘻嘻笑道:“我是没有.才拿不出,你是有米饭却不肯端来,想想是谁更可恶?”

小二变了脸色,正欲发怒叫人,覃小贝不愿听得聒.噪,直接对小二说:“他要吃几碗,你便给他几碗,统统算在我的帐上。”

小二愤愤往里瞪了一眼,不再说话走了出去,片刻.之间端了三大海碗白米饭进来,“咚”地一声放在那人桌上。覃小贝也有些惊异那人太能吃,侧头多瞟了一眼,那人身材结实中等,灰衣土裤,脚上一双半旧的布鞋,最常见普通短工的打扮,正端起一大碗米饭冲覃小贝唱了个喏便埋头开吃,面前只剩一盘咸菜汤,也难为他吃得下吃得那么香。

覃小贝掉过头,望着窗外正在想自己的心事,店.小二又从外面跑了进来,略带神秘低声地对她说:“你们打听的那个人,他来了。”

覃小贝一时还.没反应明白,一个手玩折扇,一袭白袍的家伙就挑帘进来,第一眼望见覃小贝,象大灰狼见到小白兔一样眼睛唰地一亮,毫不犹豫坐在覃小贝方桌的对面。

小店客气地请让:“这位客官,里面另有雅座,这边请。”

着白袍的中年人有三十六七岁,柳叶眉桃花眼,皮肤光洁略显松驰,肤色透出男人少有的一种打釉般的腻白,见小二说话只当没听见,右手袖中直接弹出一块五两的雪花银块蹦到小二手上。店小二马上闭嘴,点头哈腰恭维不断。

“静女其姝,俟我於酒馆。——好酒好菜尽管上,方不辜负清风佳人好年华。”坐下的中年人吟诗一样缠绵说道,小二得令,先摆下一套酒具老酒,急去催菜去了。里面吃米饭的那位一阵猛咳,象被一口痰呛住。

中年人自不理会,用一双能滴出水的眼睛含情脉脉对着覃小贝,温柔地说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如此邂逅,不醉也难。”说着,先倒了一杯酒送到覃小贝面前,再与自己斟满一怀,有极富磁性地声音问:“请教小姐芳名?”

覃小贝还是早上红衣绿衫,一副财主女儿的装束,但丽质天生,素质难掩。见白袍中年人坐下,既没惊慌,也不好奇,大大方方坐在原地。中年人衣着看似朴素,实在华贵,腰间玉佩,手中绿戒,都在不张场的细节中显示着主人的风雅与富贵。按说但凡个性的家伙,覃小贝一般都不讨厌,但对面前这个家伙,却从心底里感到腻味,如同看到一只精致华丽的苍蝇。

“浮萍漂泊本无根,人在江湖君莫问。”覃小贝用一句套话回道,希望自己就能够对付得了他,又期待王子默快一点出现。

“好!”对面中年人拍扇喝彩,“天涯客对莫名女,这一杯是非喝不可了。”说完,举杯敬了一下,仰脖将酒喝光,亮亮杯底给覃小贝看。

“天涯客自是风流,莫名女但有家训。非礼勿视,滴酒不沾。”你喝你的,关我屁事,过一个男的说两句好听的,就向我敬酒,那我岂不得喝死。覃小贝根本就不吃一套,小资文青女才爱好这一口。

“好!饮酒自是豪杰,守贞方为良女。——好象你知道我是谁?”中年人丝毫没有一点挫折感,很自然地再给自己倒上一杯,与校园舞会上对女生一邀被拒、便面红而赤狼狈逃走的小男生相比,功力底蕴相差真不可以道里计。

“‘寻芳不计花千里’,你方走到大街口,这屋里便闻到一股麝香味了。”麝香这种东西,你可以说它极香,也可以说它极臭,它既被国人誉为“诸香之冠”,也被日本人赠以“四味臭”的别名,总归不是寻常正常的味道。覃小贝面无表情地这样讲,你很难分清是夸赞呢,还是讥讽。

中年人lou齿一笑,不仅不在意,反而很自得的样子:“想不到旧都小镇也有听说花某的名字,呵呵,都是虚名而已,就象少女的美颜、清晨的lou水、天上的浮云,虽然真切,却都不长久,我们才要加倍珍惜啊。”花千里讲得真情感慨,极为动人,覃小贝不知不觉都深受感染,差一点就要端起酒杯,“把酒当歌,人生几何”了。

进屋的白袍中年人正是妙空真人座下弟子、江南三大盗之“寻芳不计花千里”。

春尽夏至之时,花千里原本正在岭南闲游,一日收到师兄孔半文的来信,说是价过万金的南京青楼花魁品思思被他捕获在室,敬等小师兄过来接纳,不过要带上一万两金票。岭南荔枝虽饱满多汁,当地女子却高颧深目,悦目者极少。花千里即时动心,打点行装,一路游玩一路过来,于今日到达南京城外,正欲上山到约定的白云观里与师兄见面,不意看见大批武装侍卫冲上山去,心知师兄孔半文可能遇到了麻烦。

花千里并不着急,妙空真人门下诸弟子之间来往不多,感情更不紧密,尤其三大盗之间,几乎是无利不往。孔半文换不来荷包欲将品思思拖手,不忘索要师弟一万两黄金。现在花千里怀揣金票而来,见到孔半文可以遇事,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更关心的是品思思被孔半文藏在哪里。

以花千里超常的天赋和敏锐的嗅觉——甚至比覃小贝在山间道上闻出品思思的香水味还要敏税,就象一只空中mi蜂能嗅到一里之内的花香一样,花千里很快寻到了另座山上的紫云庵,一拳打倒看庵的老妇人,果不其然,在另一间屋内发现了绝世美女品思思,一面感叹师兄没有骗他,一面庆幸省了一万两银子。品思思被孔半文点了穴道,封住了一半血脉,自不能下床行走,但这对花千里来说却是轻而易举之事,啪啪几掌帮助品思思解开了穴道,打通了气脉,这时已听得山下人声喧哗,急忙带着品思思从紫云庵后门逃去。

品思思在胁迫奔走路上,自作聪明,在三岔口左边的小路上偷偷丢下自己的丝巾。但这一点却没有逃过花千里的眼睛,他将计就计将丝巾捡起,丢到了右边小道上,继续带着品思思前行,品思思娇惯日久,走得脚痛腿麻耍懒不行,花千里索性将她背起,扛在肩头狂奔。来到大路上,正有商家马车经过,花千里掏银将车包下,一路顺畅到下关镇。花千里带着品思思住进镇内最为豪华的悦来客栈,舍不得也不放心让品思思与自己分离半步,就连外出吃饭也是两人一起出来。

话该花千里运气差,吃饭回来偏偏撞见了单鹰子和江龟翁,花千里虽然不认识了单、江二人,单、江二人却认得品思思,正是这个轰动一时的南京青楼花魁,被十八王爷家的郡主万金抢走,让自家九王爷大丢了面子。现在在下关撞得,单鹰子和江龟翁自然不会放过立功的机会,管他现在品思思的主人是谁,只管抢来就是。于是紧紧跟进悦来客栈,出手便要将品思思抢走。

花千里虽然对付女人很有一套,武功却和师兄孔半文一样实在稀松平常,哪里会是大高手单鹰子和江龟翁的对手,白白挨了一顿拳脚,眼睁睁着着品思思被这一高一矮两个丑陋的家伙的抢走,气得跺脚大骂,心疼不已。

夜晚花千里出来正想喝点闷酒,却意想不到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酒店里看到了另一个让他眼睛豁然一亮的少女,虽然少女穿着最艳俗的红衫红裙,却掩不住清丽光华的容颜和高贵从容的气质。花千里心中感念:今日虽然三颠四倒,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想不到在小小下关这个地方,一日之内,竟能连遇两位绝色美女,再不动手收拾,怕是将老天爷的眷顾都辜负了。

于是,他满心欢喜,大模大样地坐到了覃小贝的对面。不料覃小贝的表现和言辞,实在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