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倾瑟忙活了个大晚上,有些乏了。司命星君拽不下来,她干脆就不拽了。

鬼晓得司命星君是怎么安排这太子和太子妃的命格的,目前的情况与他给倾瑟的命格簿子丁点干系都没有。

当然,那只有可怜三两页的命格记录,也丁点作用没有。

当初在天庭的时候,司命说得倒好听。百里国皇帝威武,百里国太子更无人匹敌;依倾瑟看,这太子的傻劲儿着实是无人匹敌。

她怎么就如此缺心眼儿信了司命星君的胡话。早知如此,就是让她重写六道生死簿也没这般费神的。

倾瑟寂寞地躺在新崭崭的榻上,吁了一口气。

白狐狸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窝在倾瑟旁边,面色看起来十分悠然自得。

倾瑟捏了捏尖尖的狐狸耳朵,又将白狐狸给塞进被子里去,闷着。看那白狐狸的神情,她就总有一股子感觉,似她情绪不顺畅时,白狐狸就得意得很。

这人间的夜晚更深露重,让倾瑟很不习惯。她在幽冥境住了几万年,幽冥境虽气息阴沉了点,但也没如此寒凉的。

遂倾瑟思忖了下,还是抱了榻上的一张被子盖在地上的太子身上,先让他在地上将就一晚。然后再拉起另一张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被子里面,有一团温温的毛茸茸的东西,随着呼吸身子一起一伏的。

倾瑟又伸手摸了摸它,却是比自己手心还温暖几分。

遂倾瑟没问它意见,强行将它拉过来抱进了怀里。这才总算暖和了些,踏实了些。

那家伙用爪子在倾瑟身上刨了几把,身体拱了几拱,表示抗议。倾瑟睡得好,最终它抗议未果。

待天亮时,倾瑟一觉醒来,瞧见白狐狸猫在她怀里睡得正香甜。谁说九尾天狐不近人情冷傲孤僻,这不与自己相处得好好的么。

地上,凡间太子也乖顺得很,扑着身体,嘴角粘着的地面一滩水渍,亮晶晶的。

看着太子这觉睡得一脸荡漾满足的神情,倾瑟翻身起来坐在床沿,开始细细打量他。这孩子长这么大委实不容易,不知私下有没有被服侍他的下人给虐待过,看看现在连在地上睡一晚都能如此一本满足,委实让人不甚忧心。

倾瑟本着神仙慈悲为怀,遂抱起还在安睡的白狐狸下榻,而将太子给弄上了床,让他好好躺着。

(二)

白狐狸醒了,抬起脑袋睡眼惺忪地挑了她一眼。那一眼是十足的销魂。

这让倾瑟兀自愣了愣。一只狐狸都能长得如此一双琥珀色流转的漂亮眸子,若要是人,指不定能勾去多少三魂七魄和芳心暗许。

这是一只漂亮的狐狸。倾瑟些微挑起唇沿爱怜地伸手蹭了蹭狐狸头,狐狸头却不愿给她蹭,歪开了,倾瑟遂顺手逮住了它的毛耳朵,拧了拧。

恰逢此时外面有整齐的脚步声和恭敬的话语声响起,惊得倾瑟手里力道偏重,捏得白狐狸身子一颤。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向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问安的时辰快到了。”

倾瑟忙将白狐狸藏起来,随后便看见太子醒了傻愣愣地从榻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道:“向父皇母后问安……问安……”

这孩子……傻归傻,但起码还是孝顺的。

倾瑟抚了抚额头,颇为无奈,冲外面道:“你们都进来罢,为太子殿下梳洗漱洗。”她虽不是生在人间,但闲来无聊时人间的话本倒是看了不少。这人间的宫廷礼仪,倾瑟不用人传授自然就会。

“是。”房门被推开,一排小丫头鱼贯而入。

小丫头们的手乖巧而好使,不消一会儿便将浆糊脑子还在梦境里流连的太子打整得干干净净,显出了人形。

若是这太子不傻,看着倒真有那么几分顺眼。

倾瑟亦是被小丫头装扮得高贵而雍容,其他的都还好,就是脸上的妆容太为厚重,服饰太为繁杂,发饰太为招摇。

有小丫头过来传话道:“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御膳房已将早膳准备好。”

太子一过来拉起倾瑟的手,笑咧咧道:“娘子,我们去用早膳吧。”

倾瑟心窝子一抖,老眼皮差点翻了上去。几万年了,三界内还没有哪个敢不怕死地执起幽冥司主的手。

这凡人太子胆子也忒大,但念在不知者不罪,遂倾瑟没与他多做计较。现今又被困于凡人躯壳里,只好由着他去。

出房门前,倾瑟悠悠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两个小丫头正收拾床榻,满面娇羞。

看来,那榻上的狐狸血有几分效用。

昨夜趁白狐狸睡着时,倾瑟偷偷放了它几滴血。若要是被它晓得了,还不知会不会蹭起来抓咬她。

(三)

这一来二回倾瑟总算是有些领悟了,太子妃能在新婚当晚自戳而亡,着实是情有可原。哪个凡人女子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眼下她正与太子坐在膳桌前,见他对着满桌子一阵风卷云残。罢了,他还从碗里抬起头来,嘴角沾着汤菜叶,眼巴巴问她:“娘子,吃饱了吗?”

只是看着,倾瑟就饱了。

遂她十分有涵养地微微笑道:“太子宽心,我已饱了。”

太子听了这话有点不大满意,嘟起嘴闷声闷气道:“娘子为何还要叫我太子?”

倾瑟眼角一抽,不叫他太子难道要叫他傻子吗?

但说起来,她着实是连太子的名字都不知晓。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司命星君将太子的命格一并给她算了,虽那破命格屁用没有,但起码能知道太子的名字。

见倾瑟没不出声,太子便不依不饶又道:“快,娘子快叫我一声相公来听听。”

这……这孩子真真是不像话。

倾瑟四顾了下,见站着待命伺候的一干小丫头们都垂着头,指不定都在偷偷摸摸地笑。

嗳,如此苦差真不是人干的。

倾瑟稳下心神咳了两声,对着一众小丫头有模有样老成道:“你们还不快去给殿下备步辇,若是耽搁了殿下问安有得你们好受。哦对了还有,将本宫的贴身小丫头翠翠叫过来。”

说起翠翠,不就是昨晚送刀子的那个丫头么。若不是两人关系好得已经无药可救那丫头能对自家小姐以刀相赠?况且倾瑟还听到翠翠丫头唤太子妃一声“小姐”,大抵她是太子妃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头罢,忠心得很。这点道理,倾瑟还是十分清楚的。

见小丫头们都出去了,旁边却还有一个杵着没动。

倾瑟看了看她,蹙了蹙眉道:“就你,去给本宫叫翠翠过来。”

小丫头嗫喏了下,委屈道:“回太子妃娘娘,奴婢就是翠翠。”她抬起头来,神情十分哀怨,像是要哭了。

这丫头……低着头倾瑟怎么能看得见,况且昨夜没细瞧翠翠的模样……就算眼下看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

但倾瑟还是对她和和气气地笑了两声,道:“啊呀,翠翠原来在这里啊,害得本宫一大早好找。翠翠昨晚歇息得可还顺畅?”

翠翠小丫头哆嗦了一下,愣愣地看着倾瑟,不做声。

倾瑟摸摸面皮些许疑虑,莫不是她演得不够像原太子妃?原太子妃的脾性她可是一点都不晓得,这丫头到底还是原太子妃的贴身婢女,这一瞧就瞧出状况了?

可倾瑟毕竟亦活了那么大岁数不是白活。她淡定自若地安抚小丫头道:“翠翠放宽心莫作他想,本宫只是想通了,凡事看开了就好。”

小丫头晶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似明白过来了,神情稍稍自然了些,道:“是,太子妃娘娘。”

哪晓得这头才顺畅了那头又开始打结。

只见偌大的饭桌前,太子手里举着筷子,将空碗敲得叮泠作响,不满道:“娘子快快叫我一声相公!”

让倾瑟当他娘子唤他一声“相公”……若不是司命星君脑子犯浆糊搞这么些破事儿出来,这孩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四)

问安的时辰差不多到了,倾瑟与太子一人一个步辇,后面跟着好些小丫头小监子,结果一支队伍便浩浩荡荡往皇后娘娘住的宫邸去了。

由于百里国的皇帝还在早朝,所以他们径直去了皇后的宫邸。

让倾瑟一介幽冥境司主去与一个凡间皇后问安,她也不知道让幽冥境判官晓得了会不会减了皇后的阳寿。一路上皆在暗叹,怎么凡人净干些折寿的事情出来。

倾瑟乘的步辇很宽大,一摇一晃的闹瞌睡得很。

步辇里倾瑟留下了翠翠陪她。眼下她连这具太子妃躯壳的自家老底都不清楚,太子家老底更是一无所知。留下翠翠自然是有很多事情要问。

虽说倾瑟仙身被缚,但身上仍旧还是存了一小部分仙力,若要亲自动手取得翠翠脑中的记忆不是难事。然而,留下的仙力终归有限,用一些便会少一些,一直到最后连个小小的仙诀都捏不出,与凡人无异方才休止。

所以倾瑟是个会打算的上神,仙力得留着日后用得着的时候用。况且翠翠就在跟前,不用她动手,只需动动口便能套得出话来。

遂倾瑟思量了一会儿,考虑应如何开口。

半晌她漫不经心地问:“翠翠如今跟了本宫多少年了?”

翠翠垂着头十分乖顺,道:“回太子妃娘娘,翠翠自幼便在相府跟随着太子妃娘娘。”

原来这原太子妃跟小丫头感情倒很厚实,难怪一有事就倾赠亮晃晃的刀子。倾瑟悠然叹道:“原来翠翠跟了本宫这么久。”

嗳,问家底是一件十分伤神的事情,倾瑟掂量了许久就是不知该如何问起,问得太明显了怕是小丫头机灵要起疑。从今早早膳时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敏感的丫头。

然还不待倾瑟想出下一句话该如何问时,步辇外响起了小监子的细长的声音:“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到——”

……这都还未问家底呢,就到了?她连这王家人姓什么都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