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然还不待倾瑟想出下一句话该如何问时,步辇外响起了小监子的细长的声音:“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到——”

……这都还未问家底呢,就到了?她连这王家人姓什么都不晓得。

回头一想想,倾瑟又觉没什么大不了的。罢了罢了,就这种小场面,她就是一无所知也该是应付得头头是道。倾瑟料想,这定不会比许多万年前她初初拜会天帝时来得窘迫和丢脸罢。

还记得倾瑟初为小仙时,去到天庭报到。那时也怪她乡巴佬没见过大世面,在她眼里,天庭是又大又美丽,但重点是在大上。

倾瑟不识路,误入了瑶池。

瑶池里的芙蕖花开得正嫣然,淡淡的花香四处缭绕,经风一吹,变得飘渺而神秘。

瑶池边上,坐了一个男子,身着随意淡然,正一边饮酒一边赏花。倾瑟私以为是哪个仙家闲得太慌,便过去与他攀谈了起来。

那男子生得十分耐看,白皙的肤色细长的眉目还有一张浅粉微抿的薄唇,着了一身华贵的紫衣袍子,看上去风流又潇洒。倾瑟眼珠子在他身上来回转愣是没停歇过。他倒淡定得很,一直轻轻浅笑。

当时倾瑟自然没能明白他那笑里蕴含的意味深长。直到倾瑟去到凌霄殿,见到上面端坐着的天帝时,才领悟过来,顿时方寸大乱。

瑶池边上饮酒赏花的男子不是天帝是哪个!

天帝与倾瑟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一句心伤长叹:“嗳,孤的诛仙台许久不曾站仙神了。”

吓得倾瑟嗳,霎时“噗通”一声就给跪了下去。

到如今,每每倾瑟想起这窝囊事,老脸就挂不住得很。

回过心神来,倾瑟颇为淡定地拂了拂袖摆,然后落落大方地出了步辇。

太子就在外候着,见着倾瑟冲她咧嘴一笑,伸出手来牵起她的手,道:“娘子,我们一起去见母后。”

倾瑟不得不承认,这太子虽傻,但很会挑便宜捡。

一路进去,闻得小监子们层层通报。待走近最里边的厅堂了,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正端端正正坐在上方,面色含笑。

(二)

太子恭敬地拱手作揖,与美妇人认真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倾瑟见状,亦跟着做了一回。能受她如此大礼,恐怕这次美妇人皇后是不折寿都不行了。

这人间的皇后很和善,走下来托着倾瑟的手笑道:“经昨夜一过,锦瑟唤哀家那声远房姑妈就得改口为母后了。”

倾瑟淡淡挑了挑眉,这美妇人皇后竟是原太子妃的姑妈?她居然如此急着将自己傻儿子往亲侄女怀里塞,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锦瑟……在天庭时听司命星君提过,原太子妃唤锦瑟,大抵是她的表字。

倾瑟遂大大方方理出一个笑来,与皇后温和道:“能唤您一声母后,那是臣媳的福气。”只怕是皇后你消受不得。

皇后听了十分开心,道:“哀家就知道,我们锦瑟是个好孩子。”她眉目之间,暗含淡淡是欣慰与沧桑。

倾瑟附和地点了点头。

皇后拉过一旁的太子,又道:“锦瑟,如今你已是落尘的太子妃,日后要与落尘相守到老,无论何事你都要在背后扶持他帮助他。”

皇后这番话倾瑟不傻听得明白,原太子妃是丞相之女,家底势力厚实,将来若是太子当了皇帝还需要身为太子妃的她拉着丞相一家大小帮忙扶持。

倾瑟侧头看了一眼太子,见他正对着自己又是一番傻笑,暗地里就忍不住叹了一声。他这番模样怕是有些难扶持。

太子难得正经了一回,安慰皇后道:“母后放心吧,儿臣定会好好对待锦瑟娘子的,将来儿臣还要与锦瑟娘子一起孝敬母后。”虽然说出的话有些没头没脑不着边际,但太子……还不至于傻得没天没理。

皇后一听,眼眶就润了。她偷偷抹了抹眼角,道:“落尘真乖。我的儿啊,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别再让你父皇和母后操心操肺了。”

倾瑟颇有些抑郁,这太子与皇后凑到一起,很会唠嗑。问个安,一去就是大半上午了。快至午时,皇帝总算早朝归来,风风火火地赶到皇后的宫邸中。

皇帝生得有些像太子,就是不如太子傻里傻气。不愧是人间的帝王,就是闲适地随意往座上一坐,那眉目那气度,皆能显出一股王者之风来。

皇帝看似对倾瑟这个儿媳妇也很满意,言语之间温和得紧,亦没有太挑什么敏感的话讲,未多加刁难倾瑟。

后来,皇帝皇后还留了倾瑟与太子一同用午膳。

(三)

回去的路上,倾瑟总算将太子与原太子妃之间的复杂干系大致理顺了。

原太子妃与太子是远房表兄妹。

太子一家姓百里,也就是百里国的国姓了。太子叫百里落尘,名字倒还像那么一回事,可这人……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太子的错。他的命格掌控在司命手里,是司命造的孽。

但有一件事倾瑟十分怀疑,太子如今到底是不是君玖上神在历劫。君玖上神那般尊贵清高,怎会容得自己屈身在一傻子身体里;但也许君玖上神他寂寞了几万年,想挑个重口味的也说不准。

听皇后说,原先太子是不傻的,反而生得睿智果敢,做事也很有分寸,年纪轻轻便为百里国解决了不少麻烦。他还是百里国绝大数姑娘们眼中最最完美的夫君形象。当然那都是太子不傻时候的事情了。

后来出了一点意外。太子一次在御花园里,失足掉下水去了。

大抵,是脑子进水了,就傻了。

如今太子动不动就对倾瑟咧嘴傻笑,真真是能让人酸掉老牙。

坐在步辇里,倾瑟与翠翠小丫头从开始生涩地有句没句地交流渐渐变得熟稔了起来。有时她不知道的事情就装作记得不大清楚,翠翠也没多起疑,便详细地替她讲解。

小丫头提醒倾瑟道,虽她这太子妃是被皇帝封为锦瑟郡主嫁入东宫的,但仍旧免不了习俗,三日之后要与太子一同回娘家相府一趟。

倾瑟甚为头疼,这东宫还未摸熟悉就要去相府了,委实太折磨人了些。

今晚无论如何也该让司命瘟老头下来一次,倾瑟想看一眼司命星君到底是如何写凡人命格的。况且,这原太子妃的家底她也不知晓,得问一问他……她总不至于回自己娘家,连自己爹娘近况、有无兄嫂、家里共几口人都不知晓吧!

被如此凡尘琐事一搅扰,倾瑟眉心就开始疲软,遂将翠翠小丫头唤了出去,独自一人斜躺在步辇里。

倾瑟将白狐狸逮了出来,它前爪抓了抓自己的皮毛,安静地缩在旁边。

白狐狸总算开始有一眼没一眼地瞧倾瑟了,虽然那眼神仍旧是清清淡淡的,也仍旧是在警诫她:别过来,不许用你的脏手碰我,有多远就离我多远云云。

倾瑟眯着眼懒懒地将它拎进怀里,它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得就停止了反抗。她摸了摸它的毛,又顺又滑,心里这才安顺了些。想不到这只九尾天狐倒好养。

若是将来君玖上神找倾瑟算账时,她指不定还不舍得将这白狐狸给送出去一命抵一命了。

(四)

当夜,倾瑟将太子支去了书房,然后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想用神识戳司命星君下来。可惜都尝试未果。

倾瑟愤了,干净利索地转身出门,随后抱进来一大捆香烛。

身为神仙她自是清楚,凡人有愿想时大多会燃香烛祈神,而自己的愿想便可以或多或少地传进所祈之神的耳朵里。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这法子也会用在倾瑟头上。

倾瑟手脚麻利地点燃了大捆香烛,霎时整个屋子乌烟瘴气的呛人得很。她将香烛举到面前,口中幽幽念道:“司命你给本司滚下来,本司数十下,若不下来本司就诅咒你万世孤独。听到没有,已经不是一生孤独了,是万世孤独!待本司回到天庭之后有你好看!”说着她竟真的不急不缓地数了起来,“十、九、八……”

果真不一会儿,倾瑟那十下还未数完,那个栽老头就踉踉跄跄地下来了。双脚一落地便被呛得咳嗽气喘,直弯腰捶背“哎哟哎哟”地喊,还悲戚道:“司主喂,小仙下来了,下来了!您快快住手,小仙的司命宫差点被烟熏了!”

倾瑟手握一把燃得火热朝天的香烛,口中冲香烛吹了一口气,香烛燃得更甚。她侧着眼珠子斜睨司命神君,微微挑着唇角道:“不是不肯下来么,还在司命宫外头布了一层结界,害得本司好找。”

司命星君忙道:“司主您可冤枉小仙了,这不是凡间的太子妃被司主您给……嗳,经这一闹腾这不太子妃的命格给全打乱了么,小仙得重写命格想法子补救啊!”

倾瑟忙将香烛给掐熄了,摊过手去,道:“命格呢?全部拿来。”

司命星君磨磨蹭蹭了半天方才不甘不愿地取出一两只小本子,递了过去,瓮声道:“司主这命格可不好写,况且全乱了套了一时半会也写不出个什么名堂来。这两册不是命格,是太子妃身边之人的详细近况,司主需得事先参详几分。”

倾瑟蹙着眉头,修长的手指随意在册子上翻了两翻,道:“这么说,是没有命格簿子了?”

司命星君道:“委实没有,因司主您委身在太子妃身体内,不光是太子妃一人,凡是与太子妃接触过的所有凡人,命格皆乱了。”

倾瑟思忖了下,道:“那如此说来,这百里国的太子原先不傻,是因命格乱了才不小心傻的?”

司命星君恭顺道:“正是如此。”

倾瑟便摸了摸下巴,道:“你老实告诉本司,君玖上神究竟投了凡身没有?若投了身还是傻子,日后该如何成就一代帝君的兴国伟业?不如这事就这么算了罢,傻子历劫要个什么辅佐,迟早得亡国。诶你回头跟天帝说说,撤了本司的缚仙锁,本司要回幽冥境。”

司命星君干干笑道:“君玖上神着实是投的百里国太子之身没错,但他何时投身这个小仙还真不知。嗳司主您莫要为难小仙,天帝有旨让司主在凡间完成太子妃的命格,小仙不敢不遵。这样罢,司主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您就早些歇息,命格之事便到此为止了。还有司主您的命格小仙可管不了了,您想如何走便如何走,只要最后能协助君玖上神完成历劫便是。哦还有,还要助百里国国事兴运。那……小仙就先告退了。”

说罢司命星君还不等倾瑟再多说一句,捏个仙诀眨眼间就遁得没影没踪。徒留倾瑟一人在房间里细声碎念:“神仙报仇百余年不晚,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