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志超又是一夜没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见有一支如椽大笔在眼前舞动,笔走龙蛇,笔尖下出现的竟都是自己的名字。从操场回到办公室,他就有些后悔了,那一声“封”,是不是喊的过于轻率失之权衡?鲁书记一再叮嘱,免纷争,少疏漏。人事局的档案一封,便等于公开下了战书,纷争必然随之而起,自己将如何拼争厮杀,最后又将如何收场,都还没个周密统筹的考虑。当然,封并不等于查,查也并不等于处理。这是个动一发而牵全身直捅马蜂窝的大事,虽是公安机关经手的案子,但在查处之前必须通报常委会,起码也得经书记办公会议。只要上会,自己就要说出查办的理由,那些人不管心怀怎样的鬼胎,料也不敢公开跳出来反对。但查了就要有结论,结论之后就要抓人惩恶,一石激起千层浪,自己在这汹涌浪涛中,能保证稳坐钓鱼船吗?

成志超抓起了电话,他想告诉魏树斌,封档案的事暂放,电话通了,就在那声“喂”传过来的时候,他又把话机放下了。自己如此出尔反尔,会让魏树斌怎样想?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人家可是先把提醒说在前头啦。不错,封并不等于查,那就先封着,但拖着不上会研究,那就不能查。狐狸被堵在洞里,总是要想办法窜逃,到那时候再顺坡下驴草草收兵,起码也让狐狸们知道我成志超是枪口抬高一寸,放了他们一马,日后多少也会有些收敛,休想再把谁当成有眼无珠的瞎子掰着手指不识数的傻子。这般一想,成志超就又把电话打过去,对魏树斌说,“封档案时,不论谁问,都不要说理由,更不要说这是我的命令,明白了吗?”魏树斌那边静了好一阵,才说,“好,我执行命令。”

第二天,是星期五。上午,上班不久,魏树斌亲自点将,通知了刑警大队的十余名干警,马上到自己的办公室开会。干警们很快到齐了,魏树斌只是沉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干警们便紧张起来,又往刑警大队长脸上看,大队长也是一脸的茫然。魏树斌起身,亲自将房门关严,又将锁钮按下,才回身说:

“今天上午,我带大家去执行一项紧急任务。为了保证这项任务的顺利执行,请各位现在把身上带的呼机、手机都交上来。同时我宣布一项纪律,在执行任务期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和外界有任何方式的联系。”

干警们面面相觑,面色都紧张肃穆起来,纷纷将呼机、手机掏出来,放在魏树斌的办公桌上。魏树斌又追问了一句,不会有谁故意遗留不交吧?干警们便又都在自己身上很夸张地摸,见一个个都摇了头,魏树斌才又吩咐大队长:“你去安排两辆面包车,再找几个密封件的大袋子带上。要快,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魏树斌抓着手机,独自走出去,进了隔壁的小会议室,掩了门,打电话给成志超说:

“成书记,执行任务的队伍马上出发,您还有什么指示?”

成志超说:“请稍等一会,我给你回电话。”

魏树斌便在会议室里等。成志超身边一定有人,他要找一个适合下达这种至关重要命令的地方。

果然,很快,成志超的电话返回来。成志超说:“马上执行吧。但一定注意,尽量不要出现冲突。”

魏树斌问:“如果有人一定要阻止任务的执行怎么办?”

成志超犹豫了一下,说:“公安机关执行公务,上级必有相关规定。我对这个不甚明了,你按规定执行就是了。”

魏树斌说:“好,我明白了。如果没有特别紧急情况,在执行过程中,我不再向您请示汇报,行吗?”

成志超说了声“好”,电话就断了。

县城不大,执行任务的两辆面包车不过几分钟,就停在了县人事局大门前。公安局长亲自带队,干警们突然封锁了楼门和所有房门,这让人事局里的人都大惊失色。小个子的人事局长王奉良一窜一窜地跑过来,问:“魏局长,什么事?”

魏树斌答:“马上封存所有的人事档案,我们带走。请通知你们局里有关人员,积极配合行动。”魏树斌掏出了盖着大红印章的公,“这是搜查封存令,请你签字。”

王奉良大惊:“我们的档案怎么了?”

“对不起,事关案件,现在我不能明确给您解释说明。”

“这事……跟县领导请示了吗?”

“我们依法执行公务,没必要。”

王奉良脸色变得煞白,额上的汗也下来了,说:“这……这不行。你们要执行公务,我们也要正常办公。档案被你们封存带走了,我们怎么办?你们没必要请示,我却不能不请示。”

“你可以请示。但在请示前,请让档案管理员先将所有档案柜的钥匙交到我们手上。”

“这……这不行。魏局长,我知道,你、你们公安局比我们人事局牛、牛逼,但你们也没、没权……”

“事关维护党和国家的法纪,公安机关有责无旁贷的职责。你是国家干部,这些基本的法律知识,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谁抗拒公安机关的正常公务,后果自负!”

王奉良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跑,魏树斌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你干什么去?”

“我、我给县长打电话。”

“我再说一遍,请档案员先交出钥匙。”

王奉良只好气急败坏地高声喊档案员,待那串沉甸甸的钥匙交到魏树斌手上时,他才得以跑回办公室,把门咣地一声关严了。

常务副县长伍林很快就赶来了,进了楼就哈哈地笑,一副大大咧咧不以为然大事化小的神态。

“树斌,什么了不得的事呀,整的这么严重。”

你既大咧咧,魏树斌也一改严肃,以轻松的姿态作答:“涉及案子上的一点事,没想还把县座惊动了。”

伍林说:“人事局,公安局,都是我主要分管的部门。我能不来吗?什么案子,事先一点风也不透透?”

魏树斌说:“所谓案子嘛,也许挺大,也许啥也不是。现下还只是嫌疑,在没彻底明朗前,我哪敢就请示汇报?一旦走露风声,影响了案件的侦察取证,对我,对县长您,也许都不好。我想了想,那就不如先由我一力担承着,一切按有关规定,公事公办。没事都好,有事再请示不迟。”

王奉良凑过来,以为有主管县长撑腰,口气就比刚才硬了许多:“你请示不请示主管县长,我不敢妄加评说。但就我所知,这么大的事,你也没经公安局局长办公会议吧?你是不是以为在公安局,你就可以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了?”

魏树斌立即正色对人事局长,也是对伍林说:“要不要我提醒你一句:事涉重要案情,公安局长有权做出应急决定,事后再向局长办公会和公安局党委汇报,包括向上级主管领导主管机关报告。我郑重声明一点,此事如果造成不良后果,我魏树斌甘愿承担一切责任,包括法律责任。”

伍林又笑了:“责任不责任的事,先别整那么严肃好不好?一个人事局,一个公安局,哪家出了问题,我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他又凑近魏树斌,低声说,“这事可不可以先放放,咱们一块去找找成书记和陈县长,商量商量再说?”

魏树斌摇头:“我看大可不必。一定要请示,那也先等我把档案封存起来再说。事关案情侦破,眼下不能有一丝一毫疏漏,眼下我只能这么办。”

小个子枯枯干干的人事局长王奉良突然扯起公鸭一般的嗓子,嘶哑地喊:“人事局的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谁要敢强抢人事局的重要件,我们就跟他拼了!”

果然就有男男女女许多人从办公室跑出来,惊慌失措地不知怎么好。

魏树斌从腰间摘下手铐,嘭地一声摔在身旁的窗台上,厉声喝道:“所有公安干警请注意,现在我以吉岗县公安局局长的身份宣布命令,谁敢干扰阻碍执行公务,请立即按国家治安条例的有关规定,实行强制拘捕!”

此时,人事局的人和干警们几乎都在走廊里,听到命令,干警们立刻都将腰间的警棍擎在了手里。人事局的人本都是一些弱之士,见此情景,都惶惶的僵了手脚,不知怎么好了。

伍林怔了怔,忙向王奉良瞪眼睛:“你要干什么?反了你了!有事好商量,你急什么?”说罢,将魏树斌往一边扯,到了稍静一些的地方,才将嘴巴凑到魏树斌耳边去,低声说:“树斌,你也要冷静。有一句话,不知你想不想听?”

魏树斌冷冷地说:“县长想说,我自然得听;您不想说,我也不敢勉强。”

伍林说:“来之前,我去过陈县长那里。陈县长让我给你捎句话,现在县里形势非常复杂,希望你从长计议,千万不要让人把你当枪使。”

魏树斌重重地拍了拍胸脯,有意放大了声音:“请你也转告陈县长,我魏树斌这杆枪的枪机保险在这里,请他放心,枪口对着谁,什么时候扣扳机,我心里有数!”

伍林对王奉良一摆头,说:“脚正不怕鞋歪,你怕什么?那就请魏局长执行公务吧,我且看这出戏怎么收场!”

伍林说着,怒冲冲转身先下楼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