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孩子去上学,宋波先找小区物业换了被打碎的玻璃,又说医院里有事要去处理,就独自跑了出去,离走前,还叮嘱成志超午间可能赶不回来,冰箱里的东西现成,自己热一热。这样的情况以前常有,成志超点头,也没多想什么。脚掌上的伤势虽不重,但脚掌不敢用力着地,行动毕竟有些不便,只好留在家里了。

宋波走后不久,成志超给董钟音打了电话。接着昨天的话头,他说县里这几天的事他是知道的,那是公安局在办案,自己没过问,也没想过问。他知道这话说得有些敷衍,像打官腔,但这种工作上的事,怎好对董钟音说,说了除了让她牵肠挂肚,又有什么好处呢?

董钟音说:“县里的老百姓却不这样看。县里这两年一直喊减员控编,行政事业编制的人基本不进,但往里调进的人却不少,人们一直对这事有意见,而且还编出了不少荤荤素素的笑话。”

成志超问:“是什么笑话?”

董钟音犹豫了一下,说:“我听时都脸红,哪还好意思跟你说,你知道这个意思就行了吧。”

成志超说:“就算替我了解、反映一下民情吧。有什么脸红的,听到什么就说什么,又没有外人听到。”

董钟音犹豫了一下,便说了一个笑话。说有四个年轻女人在一起慨叹世事艰难,一个说,我是寡妇睡觉,上边没人啊;第二个接话,说我上边虽有人,但不硬;第三个说,我有人,也硬,但苦于找不到门路;第四个说,我的三个条件都不缺,但他也不给我使真劲啊。

成志超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个笑话,我好像也听过。这些嘴巴,真够缺德的了。”

董钟音说:“你笑什么,下面的话才跟你有关呢。”

成志超敛住笑:“哦,还跟我有关系?”

董钟音说:“老百姓的结论是,那你就去找成志超或陈家舟呀,两个人中哪一个都好使,保证又硬又有门路,还能给你使真劲。”

成志超不笑了,又问:“你还听到了什么?”

董钟音说:“老百姓猜,人事局和公安局这回真刀真枪地干上了,肯定是县里的两个大头头出了矛盾,一块骨头两条狗抢,咬起来了。”

成志超问:“这话,你信吗?”

董钟音说:“我要信,就不跟你说这些了,甚至都不会理你了。但大家这么说,我也只好听着,又不能跟谁争辩。以我的笨心眼寻思,一定是你发现了什么不正常的苗头,才下了决心要惩治恶人。我这么猜想,不错吧?”

成志超说:“我还听到一个顺口溜呢,说成志超签字不白写,蘸的都是百姓的血。”

董钟音说:“这个你也知道呀?我都没敢跟你说。”

成志超心里感动,竟想把陈家舟追到东甸乡,拿那些电话明细帐单给他看的事说给她,但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只是说:“县里的情况很复杂,这些天我也忙,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这一阵我就不跟你见面了,电话可能也要少些,你别怪我吧。”

董钟音沉吟了片刻,说:“我知道。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只想提醒你,好汉难抵一帮狼,你还是多加些小心才是。有些事不能急,急也没用。你早晚是要离开吉岗的,不要叫那些人咬得满身是伤才好。”

两人这般说了一阵电话,成志超觉得心情稍好了些。这些话,跟妻子宋波是没法说的。她能理解吗?夜里的一块石头,已吓得她失魂落魄一夜难眠,她若再知县里的这些背景,不定又胡猜乱想些什么呢。

放下电话,静了一会神,成志超猛地想起前些天去郭金石家种地的事,便又给南水乡乡长樊世猛打去电话,说:

“我前些天去耿家屯,踏踏青种种地活泛活泛筋骨都是小事,我主要去考察考察你们乡里种植大棚蔬菜的事。县里要求每个乡都学东甸乡的榜样,先抓一个村做试点,争取尽快铺展,形成产业,你们还没动手吧?”

樊世猛诉苦说:“哪里是我不着急,乡里开过几次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的会了,大家都说扣大棚是脱贫致富的好办法,只是苦于找不到资金,没钱拿啥扣大棚啊?我正为这事愁得两手乱抓乱挠呢。”

成志超说:“我看耿家屯的交通条件和土地条件都不错,你们乡里要是下决心先在那里试点,资金的问题我来帮你们解决怎么样?”

樊世猛大喜,在电话里叫:“我的青天大老爷,那可太好了!成书记,那我现在就给您表个态,只要资金到位,两年我不在南水乡搞出个规模,自动辞职让位。”

成志超故作沉吟,说:“要说让我不太放心的地方,也就是耿家屯的干部弱了一些。那个村支书,你们都喊他耿老德,大号叫什么?”

樊世猛说:“叫耿德贵。”

成志超说:“我看耿德贵人不错,老实厚道,但年龄一大,难免魄力不够,思想也有些保守,难有大刀阔斧的进取之心啦。大到一县,小到一村,要想改变面貌,首先要改变人的面貌。在耿家屯,还有没有比耿德贵更合适的带头人选啊?我们要在组织上保证经济工作的开展啊。”

樊世猛说:“耿老德年龄确实是大些,当村支书都有三十多年了,可在耿家屯,也就他还能压住茬。要有年轻些的,两年前改选时,就把他换下来了。”

成志超说:“在市场经济的新形势下,村干部光能压住茬镇住棍可不行,更重要的是要带领一村人冲锋陷阵,有勇气有办法闯出一条致富的新路子。在县委当临时工的那个小伙子郭金石你多少能了解一些吧?人年轻,在部队里入了党,受过锻炼,相比之下,比村里其他年轻人肯定有些眼界,就我所知,县委机关的人,上上下下对他印象都不错。当然,在耿家屯,可能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年轻人。村级干部的选拔和培养,责任主要还在你们乡里,我不过是提个建议,你和乡党委的其他同志都全面考虑考虑吧。”

县委书记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樊世猛的脑袋再榆木疙瘩,也会开出一道缝了,况且因为他儿子的事,樊世猛虽恨着成志超,那恨里又何尝没有个惧怕和苦于找不到门路巴结讨好的成份,所以樊世猛便忙着又表态,说请成书记放心,改变面貌首先要改变我们的思想观念,我马上和乡党委的同志研究落实,全力保证让耿家屯的工作尽快变个样子。

虽然没从成志超口里直接听到县里发生了哪些事情,但宋波可不是个愚顿的人,她感觉到了,丈夫心里一定有事。志超事先一声招呼没打,不节不假又不是星期天,便突然回到了家里,进门缄口少言,夜里又挨了砖头砸窗,丈夫也只是气得恶骂。他越是不说,她越猜想得到成志超必是遇到了麻烦。宋波的父亲一辈子都在官场行走,当厅长前也在县里当过领导,耳濡目染的,她太知官场的险恶了。近几年的报纸电视中,不时有官场上的人为争权夺势,手段用尽,甚至雇凶杀人的消息,昨夜的这一砖头,便可视为投石威胁刀枪相逼的前奏。成志超下派临行前,鲁伯对他有过至嘱,可他眼下不仅陷于纷争了,而且情势必定已经十分激烈。这般纷争下去的结果将是什么?对成志超会有任何好处吗?宋波睡不着,思来想去的结果,她便想到了春节时志超带回来的那纸写给赵喜林的信。赵喜林既收信,为什么又将信退给他?退了便退了,志超又为什么回到家来对那封信发呆?问题可能就出在那封信上,志超不可能与赵喜林发生矛盾,但因那封信生出的矛盾赵喜林也许不会完全不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志超息去心头的怒火,化干戈为玉帛,悄然平息眼下的波涛呢?

出了家门的宋波没有去医院,今天是她的休息日,医院里没她的事。她是去了鲁岩恒家,她要将心中的疑惑与不安说给鲁伯,也许只有鲁伯才能抚平志超心里的波澜。成志超知道老领导是真心关心他,因此也最听鲁伯的话。

是朱阿姨来开的门。见了面,打了招呼,朱阿姨还探头往门外找:“是你自己?志超又没回来?”

宋波一边换拖鞋,一边答:“回来了,可为县里的事,又去求爷爷告奶奶,让我来看看朱阿姨和鲁伯。”她也在屋里找,“鲁伯也没休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