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突变,让陈家舟一下慌了手脚。他没料到成志超会突然之间打出这么一手牌,也一时想不明白成志超为什么会打这手牌。俗话说,狗急了才跳墙,兵书上讲穷兵不可追,可他并没将成志超逼到“狗急”的程度,成志超的后台也另给他安排了绝境求生的途径,姓成的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去享太平。可他却不走,不光不走,还突然返身扑了上来。陈家舟恨成志超的不识好歹,也恨自己太过自信,低估了这个对手。眼下的处境,反倒自己成了穷途末路、必须跳墙逃生的癞皮狗,如不赶快采取极端手段,怕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陈家舟跑回自己的办公室,重重摔上了门,又拧上锁,就把电话打给了邹森。

“邹森吗?情况有变,万分紧急,你必须马上就走,一分钟也不能耽误,越快越好,越远越好,越叫人找不到的地方越好。”

电话那边静了好一阵,可以想见邹森吃惊的样子,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跟你说话呢,听到了吗?”陈家舟心急火燎,逼了一句。

“我……我去哪里?”邹森总算吭哧出了这么一句。

“这也让我教你?哪儿能藏身你去哪里,马上走。不然,你就蹲大牢去!”

邹森沉了一下,说:“老板让我走,我当然得走,可我出去也不能要饭吃,手里总得有几个过河钱,还不一定啥时回来呢。”

陈家舟说:“这个,我已经为你想到了。我给你准备了二十万,但现在没有办法给你,你也不能到我这里取。这样吧,你先找个保险的地方躲起来,然后打电话给我,我派人直接给你送到手上。这个你放心,我姓陈的既说到,就一定做到。但你的手机马上扔掉,连同卡号,都再不能用,出去后另换手机和新号。我也把一个新号码给你,但没有特别情况,尽量减少联系。你也不能再给你家里或亲友打电话。身份证也赶快扔掉,另找人办个假的……”

午休前,伍林从常委会上回来,惊惶失措地向陈家舟报告说,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县里成立专案组,成志超亲自牵头挂帅,县纪检委和公检法的几家头头都是专案组的成员。对这个决定,会上没人反对,也没办法反对,一切都顺理成章。

陈家舟故作镇定地说:“那就定吧,也未必能把谁的**咬下来。我已经让邹森滚蛋了,没有关键人证,神仙拿这案子也没辙,大不了你和我也是个上当受骗,失察,不让再捧这个饭碗到头了。”

“只怕……”伍林垂着头,忍了又忍,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说了出来,“邹森眼下就是变成能钻洞的耗子,也走不了多远。那个魏树斌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不会料不到这一手。通辑令说发就会发出去,我们已错过让邹森远走高飞的最佳时机了。”

这话便有了明显的责怪抱怨的意思。此前,伍林数次建议让邹森逃走,是陈家舟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只是不肯。事已如此,病人已经咽气蹬腿,再往他嘴里灌这口药,还有个屁用!

陈家舟当然不会听不出,但他也只好忍着心里的焦恼,冷笑说:“谁又料到这种时候,成志超会杀个回马枪?你料到了吗?邹森走了当然好,走不了,我自另有让他闭上嘴巴的办法。大不了,到时你把事情都往我一个人身上推,就是掉脑袋,也是我陈家舟一个人的事,行了吧?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马上告诉高贯成,安排那两个人也赶快滚蛋,滚得远远的,无论如何,再不能让他们两个出了闪失。”

那两个人,就是伍林几次支使的两个打手。

伍林说:“让他们走,可以,可这号人不能没有条件。”

陈家舟说:“先给他们十万,告诉他们,已经让邹森给他们另带去了二十万,等邹森找个地方落下脚,让他们去邹森手上拿。”

伍林吃惊地问:“你真的又给了邹森二十万?”

陈家舟横了一眼:“废话!”

伍林说:“那两人都是心黑手辣的亡命徒,别说邹森手上没钱,就是有……”

陈家舟打断他,眼露凶光:“你管他有没有,就这么说!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伍林惊悸地望定陈家舟,一霎时,好像不再认识这个人。这是借刀杀人,杀的是一根绳上拴着的另一只蚂蚱。为了自己活命,似乎这是唯一的办法。可那毕竟是一条命啊,是多年来一直引为死党的一个哥们儿!陈家舟的这一手,真是毒狠到家了,如果需要,他会不会对自己也来这么一手呢?

陈家舟不会读不出伍林眼神里的这些内容。他摇摇头,拍拍伍林的肩,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到这种时候,就不能婆婆妈妈的了。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啊?没办法呀!现在,也就你我是左右手亲兄弟了,放心吧,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就是豁出我自己,我一力担承,也要保你平安无事。我现在就说一句可算托孤的话,日后我要是有个山高水低,我这个家,老婆孩子,还有老爹老妈,可就全拜托兄弟了。”

这话说得很到位,既已托孤,何疑之有?可伍林却不敢再轻信了,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大哥说哪里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真到了那一步,也是我当兄弟的先往坑里跳,好歹还能替大哥垫垫泥土呢。”

陈家舟又拍了拍伍林的肩头,心知他这话说得很虚伪,也不再辩解了,说:“难得兄弟这片心,我领了。眼下,你我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再不能出一丁一点儿的纰露,你赶快让樊世猛那东西给我闭上那张臭嘴。他妈的,要不是因为他那张嘴,事情也不会到了今天这一步。”

伍林问:“来软的还是来硬的?”

陈家舟说:“你琢磨着办吧。好在他也就知道那么点儿事,只要不再胡说八道就行了。再有,从现在起,除了日常工作上的事,你我尽量减少联系,所有电话也再不许谈工作以外的事,小心被人窃听。”

伍林心惊肉跳地问:“能吗?他们也敢?好歹咱俩现在还是县里的领导呢。”

陈家舟说:“小心不为过,以防万一吧。”

伍林不让樊世猛胡说八道的办法是软硬兼施。当日午后,他将一个捆扎得结结实实的纸包放进手提袋里,便在街上转。他要找一个人,替他将纸包送到樊世猛的手下,这种时候,司机不能用了,政府办公室的秘书也不能用了,不是那些人不再听使唤,而是怕事情一旦败露,送东西的人就可能成了警方的证人。伍林在街上转了一圈,选定了一个顺街游逛的年轻人,他把那人叫到僻静的地方,说我打车带你去个地方,你把一件小东西交给一个人,来去也就两顿饭的工夫,我给你二十元钱,你去不去?年轻人挺警觉,问是什么东西?伍林将纸包从提袋拿出来让他看了看,说就这,几本书和一叠材料,简单得很,你放下东西就走,算你弯腰从地上白拣了一张票子。年轻人说,那你自个儿咋不送?伍林说我以前跟他有点不愉快,不想跟他见面。年轻人想了想,说我正忙呢,为了你的事就要误了我的事,你一定想让我干,那就一张老头票,二十元钱我才不干呢。这年月,二十元钱掉在地上,未必谁都会弯下那个腰。伍林心里骂,但还是点头了,说一百就一百,走吧。

两人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了南岭乡政府。在离乡政府大门前不远的街口,伍林将东西交给年轻人,告诉了将东西交给谁谁谁,说他就在这儿等,事办完了给钱。那年轻人将纸包在手上掂了掂,确信是书和材料之类,这才坐车进了乡政府的院子。

那个时候,樊世猛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年轻人敲门进屋,问:“您是樊乡长吗?”

樊世猛答:“我是樊世猛,有事?”

年轻人将纸包放在办公桌上,说:“这是你的一个朋友让我给你送来的。”

樊世猛问:“是谁?”

年轻人答:“他说你看了东西就知道了。”

樊世猛将纸包拿在手上,掂了掂,又问:“这是什么?”

年轻人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说是几本书和两份材料。”

樊世猛说了声谢谢,年轻人就离去了。樊世猛从抽屉里找出剪刀,剪开密封的胶条,又打开牛皮纸,登时就惊愕地呆住了,是十扎没开封的百元票子,票子间还夹裹着一把很短但很锋利的匕首,那匕首戴着牛皮鞘套,极精致,可视为一件玩具。

听窗外楼下汽车响,樊世猛急起身扑到窗前,但只看到红色夏利的车身和车顶上的出租标识,那车已风一般地旋出院子去了。

樊世猛猜想得到这两样东西是谁派人送来的,也猜想得到送东西的人软硬兼施的目的。午前县委刚刚开过常委会,会议决定成立专案组,消息在午饭前就传过来了。吉岗县上空聚云了,炸雷了,省城来的那条小白龙和盘踞吉岗多年已成精怪的地头蛇公开叫阵了,一场厮拼较量已势不可免了。当初,自己为给儿子办铁饭碗,先后共支出近八万,而人家送回的是十万,比自己花的还多上一点儿,再加上一把可致人死命的匕首,这个意思,还用多想吗?就是傻子,也一目了然了。

那场已拉开阵势的龙蛇之战,谁将是最后的胜者?占着天时和民心的成志超虽有强大的靠山支持,但他毕竟刚刚在县里沾惹下一身腥骚,即使他胜了,还能在县里呆上多久呢?那占着地利的陈家舟在县里的死党早成势力,盘根错节,他能彻底服输倒台完蛋吗?县里的专案组是一定会来核实取证的,自己的证词便如同战场上的制高点,那我樊世猛此番该站在哪一边呢?一瞬间,樊世猛的脑袋胀得如同腾空而起的热气球,飘飘忽忽,无根无基,再加气升温,只怕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