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之后,史可染留在了会议室,绘画工具,他早就准备好了。

卞一鸣和李子荣要求留下来陪史可染。

金所长嘱咐严师傅擀一点面条,先下两碗给刘局长和司机小刘吃,再把水饺用油煎一下,留一点面条和水饺给史可染他们夜里面加餐。

现在看来,面条和水饺是再普通不过的饭食了,但在当时那个年代,比对一下二姑太那碗红薯稀饭,再比对一下褚二狗那件单裤和打着补丁、露着棉絮的旧棉袄,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史可染将头颅正放在长方形的会议桌上——桌子上铺着几张报纸。李子荣搬来了两把椅子,一把椅子给史可染坐,一把椅子放画板,画板靠在椅背上。

史可染在动笔之前,站在头颅的正面和侧面仔细打量、端详了几分钟。大概是在心里面打腹稿。

李子荣和卞一鸣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嘴里面叼着香烟。史可染的嘴里面也叼着一支烟,在李子荣的旁边还有一把椅子,上面放着两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旁边还有三杯浓茶。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金所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手里面拎着一个热水瓶。放下以后就走了。不知怎么的,看着掩门而去的金所长,李子荣和卞一鸣突然想起了翡翠村的马队长。

史可染坐在椅子上,把最后一小截烟蒂放在嘴边猛吸了一口,扔在地上,李子荣示意再给他一支,史可染摆了摆手,他准备动手了。

史可染从包里面拿出一张绘图纸,夹在画板上,用左手在绘图纸上比划了几下,用铅笔在纸上上——下——左——右各点了一个点,再用食指和大拇指在四个点之间测量了几下,又将上下两个点做了一点微调。接下来,他在左右两个点的下方又点了两个点,这个位置应该是下骸骨所在的位置,又在下面这个点的两边——一点五公分的地方点了两个点,这里应该是下巴所在的位置,经过眼睛和铅笔的反复确认之后,八个点终于确定下来了,第三步,他将八个点用线条连接起来,一个脸的轮廓线勾勒出来了,这是一张鸭蛋型的脸,最显著的特点是下半部:下骸骨比一般人宽。

下面是画五官,这是模拟画像的重点,在下笔之前,史可染的眼睛在额骨、眉骨、颧骨和牙齿上驻足了五、六分钟。

李子荣和卞一鸣已经看出来了:死者的额头宽大,眉骨突出,颧骨内敛而且安分,牙齿是循规蹈矩,非常齐整。

“史可染,来,歇一会,喝点茶,时间还早着呢?”卞一鸣道。

史可染接过卞一鸣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几口道:“几点了?”

“八点四十分。”

“来,抽一支烟,这味道也忒大了,我帮你点上,嘴上叼一支烟会好一些。”李子荣点着了一支香烟,然后塞进史可染的嘴唇上。

因为史可染心里面已经有了腹稿,所以,五官很快就勾勒出来了。线条很细,浅浅的,史可染经过几次的修改之后,脸部的整个轮廓已经完成。

史可染叼着烟,眯着眼睛瞄了一会,非常满意,脸上的表情松弛了许多,再看看时间,十点一刻。

“这就成了吗?”李子荣道。

“不行,还有最后一道工序。”史可染从包里面拿出一支铅笔,笔头较前一支粗了许多,也黑了许多。

史可染在画稿上笔如游龙,不一会,所有的线条明晰起来,粗壮起来,画纸上呈现出一个既清秀,又英俊的脸庞来。史可染几乎是一气呵成。

“好了吗?”卞一鸣道。

“好了。”史可染将笔和橡皮擦装进包中。

“走,刘局长和郑队长他们现在还不会睡觉,拿给他们看看。”李子荣道。

“走!”史可染拿起画像,跟在李子荣的后面朝门口走去。

“你们等一下,最起码要先把这个玩意收起来,放在这个地方算怎么回事啊!”卞一鸣道,他所指的玩意是那颗头颅,“这个东西毕竟不是什么古董和文物,还是收起来的好。”

收拾停当之后,三个人准备离开会议室,李子荣刚打开门,就和金所长撞了一个满怀。

“金所长,您怎么不敲门啊!吓死我了。”卞一鸣道。

“我刚要敲门,你们就出来了。史同志,画好了吗?”

“画好了,我们正准备拿到上面去给刘局长他们看看。”

“好,你们先上去,我让严师傅煎饺子,下面条。一会给你们送上去。”

三个人刚准备上楼梯,就看见刘局长扶着毕老下楼来了,后面跟着李云帆。

“画好了吗?”

“画好了,局长。”史可染道。

“走,到会议室看看。”

大家走进会议室,史可染将画像平放在桌子上,刘局长和大家一起围了上去。

“很好,如果死者就是马家集的人,或者是在马家集住过的人,就一定会有人能认出他是谁。小史,这幅画像和真人之间会有多大的误差?”

“刘局长,误差不会太大,因为死者的脸部特征非常明显,您看,额头、眉骨,尤其是下颌骨和牙齿。”

“你们怎么又下来了,我正准备让老严把面条送到楼上去呢。”

“金所长,不用了,就让史可染他们在这儿吃吧!”

“刘局长,你们每个人都有份,吃一点暖和,好睡觉。”

“那就把他们喊下来。”

“我去喊。”李子荣“蹭——蹭——蹭”地跑出了会议室。

不一会,金所长和严师傅端着一大钵子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一眨眼的功夫,不大的会议室里面就烟雾弥漫。空气中还有一股麻油的香味。钩得人嘴馋。

一人一碗面条,里面还有两个鸡蛋,当严师傅把筷子递到同志们手上以后,会议室里面就只能听到拉风箱的声音了。

拉风箱的声音只持续了一小会。

“金所长,您先看看画像,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史可染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觉得金所长应该是他这幅画的第一个欣赏着。

金所长走到画像的跟前,开始欣赏史可染的杰作。看了一会,又拿起来打量了一会。

史可染在观察金所长的表情,郑峰和李云帆也在注视着金所长的脸。

“怎么样?”郑峰走到金所长的跟前。

“是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挺熟的面孔。”金所长所说非虚,他在马家集工作了这么多年,和马家集的人早早晚晚地生活在一起,可以讲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死者就是马家集,或者是马家集附近村寨的人,那么,金所长肯定和此人照过面。

“老严,你来看看。”金所长道。

“我?你都想不起来,我就更想不起来啰!”

“一时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关系,严师傅,您过来看看,看看有没有一点印象。”

严师傅丢下勺子,走了过来,对着画像端详起来。

“老严,有印象吗?”

“印象是有那么一点,但马家集这么多人家,这么多的面孔,一时半会还对不上号。”

虽然史可染的绘画技术已经到了很高的水平,但画像和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要想把画像中的人和现实生活中,或者人们记忆中的某一个人画上一个等于号,中间还需要一点媒介。这个媒介到哪里去找呢?

“刘局长,明天我拿到街上去,看看有没有人能想起来。”金所长道。

“行,明天上午的任务就是去走访核实‘12。3”凶杀案受害人的身份,有史可染这张画像,再加上皮包和钢笔,应该会有斩获。”

“除非他不是马家集的人。”李云帆道。

“对!只要他是马家集的人,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

“同志们,该休息啦!金所长和严师傅,辛苦你们啦!”

“刘局长,瞧您说的是哪一家的话,见外了不是。所长,你和刘局长他们先上去吧!我收拾一下就来。”严师傅道。

一时半会,是休息不起来了。因为,有人在敲大门。

会议室里面顿时安静下来。

“是谁啊!”是门卫张师傅的声音。

“是我们——我们有急事。”

“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

后面的话声音太小,同志们没有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