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五号凌晨六点钟左右,郑峰就醒了,他穿衣起床。

奇怪,今天早晨和往常不一样,走廊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也没有听到严师傅咳嗽和厨房里面锅碗瓢勺的声音。

郑峰轻轻地打开房门,昨天夜里,同志们睡得很迟,估计这会儿正在觉头上,毕竟都是血肉之躯,自己不是比往常起迟了一个多小时吗!让同志们多睡一会儿吧!

郑峰下了楼梯,走进所长办公室,办公桌上有一部老式电话机——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一个稀罕玩意儿。整个马家集也只有几部。

我们都知道郑峰想干什么了,他要打电话,了解刘局长的病情。

郑峰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来,用电话机压在笔记本上,开始拨号。这个号码是陈院长家的。

“喂——喂,是陈院长的家吗?”

“是啊!请问您是——”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女同志的声音。

“我是郑峰。”

“郑峰,是郑副局长吧!”

“是啊!伯母,我是郑峰啊!”

“郑副局长,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一下,陈院长起床了吗?”

“老陈昨天晚上没有回来,我也正为这件事情纳闷呢?这个老陈,也不打一个电话跟我说一声,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郑峰知道是什么急事,他的心里面一阵疼痛,陈院长连家都没回,这说明刘局长……,郑峰不敢再往下想。

走出所长办公室,郑峰来到厨房,厨房里面有两个人,他们是金所长和严师傅,严师傅正在炸油条,金所长正在切大头菜。

“郑队长,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金所长,你们早就起来了,昨天晚上睡得那么迟,你们……”

正说着,李云帆也走进了厨房:“郑队长,你在这里啊!”

“李队长,您怎么不睡了?”金所长道。

“今天比往常多睡了一个多小时。”

严师傅的油条已经炸好。他开始准备碗筷。

“严师傅,你现在把早饭给马清斋和马大贵送去,我们过一会在开饭。再让同志们多眯瞪一会。”

“金所长,可以开饭了,他们早就醒了。”

其实,大家早就起床了,之所以没有动静,无非是怕吵醒别人。

郑峰没有跟大家提及打电话的事情。

在吃早饭的时候,李云帆的眼神在郑峰的脸上瞥了好几次,那是一张写满忧郁和心事的脸。李云帆起床之后,曾经去过郑峰的房间,房间里面满是烟味,床前的桌子上有一摊烟头,两个空烟盒。

油条还是那个油条,但味道已经不是那个味道了。

早饭结束之后,严师傅叹了一口气,拎着半篮子油条走出了会议室。

八点钟,刑侦队和马清斋的谈话开始了,地点就在会议室,参加谈话的人有郑峰、毕老、李云帆、金所长和王萍。

负责问话的是李云帆,王萍记录。

刘队长将马清斋请进了会议室。马清斋的眼神大不如昨天,脸色也灰暗了许多。

“马先生,您抽烟吗?金所长,递一支烟给他。”李云帆将烟盒递给了金所长。

马清斋一脸疑惑地望着李云帆,这个开场白不仅使马清斋感到很意外,连金所长都感到意外。金所长接过烟盒,抽出一支香烟,递给马清斋。

马清斋接过香烟,看着炉火;金所长划着了火柴。马清斋颤抖着将烟含在嘴里。

“马清斋,是我们问,还是您自己说?”

“我说——我说。”

这是郑峰和毕老所没有想到的。毕老点着了郑峰和自己的香烟。心情好像放松了许多,这几天,大家的心弦绷得都很紧。

金所长往炉子里面加了几块煤炭。

“你们说得没错,十七年前,我兄弟马明斋确实是假死。”这是刑侦队接触马明斋以来,马请斋所说的唯一一句爽快话。

“坟墓里面的尸体是谁的?”

“是——是周有礼。”

“请您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说,希望您不要有什么隐瞒。您应该很清楚,我们不掌握大量的证据,是不会贸然把您请到这儿来的。”

“我晓得。”

“那您就说吧!金所长,请您给马先生泡一杯茶。”

“十七年前,也就是一九五五年的春天,工作队到了马家集,我兄弟听人说,有人向连队长他们揭发他的罪行,工作队正在收集他的材料。”

“等一下,我问你,马明斋的手上是不是有几条人命案?”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过去我在省城,快解放的时候才回到马家集,明斋做的那些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们虽然是一母所生,但走的不是同一条道,过去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我兄弟做的,我确实不知道,你们也应该听说了,在马家集,我们马家得罪了不少人。”

“这也就是说,您对马明斋的恶行是一无所知了?”

“那也不是,我只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就是小菊——就是侯家的阿菊,我兄弟想对侯菊非礼,结果逼得人家跳了井,为这件事情,我和明斋大吵了一次,后来不是陪了侯家一些钱吗?这件事情,金所长应该也知道。那件事情就是我出面处理的。本来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候菊她爹跑到学校来找我,我又去找伙计孟小飞了解情况,孟小飞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相信,我兄弟一定做了那件事情。”马清斋的叙述和金所长所知道的情况在这里连上了。

金所长端着一杯茶和一瓶水进来了。马清斋接过茶杯,喝了一小口,茶是刚沏的。

“十月八号的夜里面,明斋突然来找我,进门之后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我帮帮他,说如果我不帮他,他就没命了,他舍不得老婆和孩子,当时德魁才一岁,我就糊涂了,不瞒你们说,明斋虽然在马家集人的眼睛里面是个该天杀的主,但他对我一直都很好,更何况,我娘随后也进来了,她跪在我的面前,叫我无论如何要帮兄弟渡过这一道难关。”

“于是,你就和马明斋自导自演了一出瞒天过海的闹剧,这是谁的主意呢?”

“明斋早想好了。”

“我问你,你们是怎么骗过金所长和连队长他们的呢?你们就不担心他们到马家去验尸吗?”

“怎么不担心。”

“那你们是怎么瞒过他们的吗?第二天早上,金所长他们不是到你家去了吗?”

“这——”

“您不要有什么顾虑。请您如实相告。”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必要再瞒你们了。”马清斋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