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峰和毕老、李云帆商量后决定:把监视包、马两家的同志都撤回来。理由有三个方面:

首先,随着马明斋身份的确定和包俊才身份的初步确定,“8。18”和“12。3”两起案子的性质已经可以定性为家族之间的仇杀,在这幕仇杀的闹剧中,双方都没有赢家,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包、马两家为他们的仇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且还将为他们的复仇行为承担更严重的后果。相信双方都会认真、冷静地想一想何去何从,至少是悬崖勒马。包大贵和智清方丈所说的故事应该能透露出这样一些信息,相信智清方丈的话会对包家的人有所警示。包大贵上山是在十二月二号,这时候,包俊才已经失踪了四个月左右。

其次,现在,马清斋已经在刑侦队的掌控之中,只要把包大贵请到派出所,就可以控制全局,至于盛家,种种迹象表明,马家集的案子和盛家无涉。

再者,时值冬季,夜里面气温很低,现在又下起雨来,为同志们的健康计,郑峰必须这么做。刘局长已经病倒了,身为队长的郑峰,他不能不考虑这些问题。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执行吧!

“陈老师,你去通知小李他们解除监视。刘队长,你去通知邓星他们撤离,顺便把包贵请过来,客气一点。你们动作快一点,速去速回,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郑队长,让我跟刘队长一起去,包家那只狗,我们得防着点。”

“郑队长,卞一鸣说得对,多去几个人,让李子荣也去。”李云帆道。

“行,你们要注意安全,带两把枪去。”

“郑队长,我让严师傅下一点面条,看样子——今天夜里又要搞很晚。”

“金所长,谢谢您。”郑峰的眼圈有点潮湿。

“待会儿,我和严师傅给刘局长他们送点吃的过去,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金所长一脸忧郁地走出了会议室。

陈皓一行九人穿上雨衣跟在金所长的后面冲进了雨中。这九个人分别是陈皓、李子荣、卞一鸣、刘队长和他手下的五个人。

雨越下越大。雨水在屋檐下挂起了窗帘。

郑峰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大衣,李云帆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门卫张师傅把值班室的烤火炉搬到了会议室,金所长和严师傅正在厨房里面擀面条,滴滴答答的雨声中,传来刀切面条的声音。

郑峰和毕老坐在火炉旁看资料——这是李云帆勘察七里湾无头尸的尸检资料。

尸检资料一共分两部分:

一份是尸检报告——

案情描述: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四日下午一时左右,阎家汀的阎怀礼到七里湾钓黄鳝,在七里湾南渡口和北渡口之间的芦苇荡,一条长鱼钓了足足半个时辰,咬了几次钩,始终没有钓上来,估计是一条比较大的黄鳝,最后,这条长鱼干脆不咬钩了,阎怀礼就用锹挖,结果,黄鳝没有挖到,挖到了一只手,便立即赶到马家集派出所报案。

现场环境:案发现场地处七里湾水流湍急的弯道口,距离七里湾南渡口与北渡口通道东五百米左右,这里是一条通向七里湾河道的岔道,埋尸位置距七里湾河道三十米左右,这里有茂密的芦苇,还有十几株垂柳,地点比较隐蔽,凶手显然是事先踩好的点,行事之前是进行了认真而周密的准备的。

勘察过程:铁锹在地下五十公分处挖出了一具无头尸骸,尸骸呈蜷曲状,左手在上抱在胸前,右手在下呈九十度弯曲,手心向上,报案人最先发现的就是这只手,死者赤身光脚,身上别无他物,连鞋子都没有。

尸检记录:尸体皮肉无存,右小腿骨断裂,分为三节,脖颈切割处与肩齐平,和“8。18”无头尸的切割位置与方式完全一致,性别,男;依据,骨盆下口和耻骨下角成七十一度至七十三度角。年龄,十八至二十岁之间;依据一,腰椎笔直,依据二,耻骨没有下垂迹象。依据三,“12。3”案的头颅的牙齿排列整齐完好,紧凑饱满,牙龈处无缝隙。年龄也在十八至二十岁之间。也应该作为这具无头尸的参照物。身高,一米七一至一米七四﹙身长,一米四六。﹚死亡时间,四个月左右。

致命源:一,头颅在脖颈齐肩处被分离,应为利器切割;二,右小腿骨断成三节,应为棍棒所致。

补充说明:坑中有一根直径五公分左右,长一米三的柳树棍,经对案发现场的勘察,此柳树棍和坑西边第三棵柳树上的一截残枝完全吻合。利器砍削的痕迹清楚在目。

备注:阎怀礼发现尸体之后,赶往马家集派出所报案,有两位摸鱼人保护现场。一位叫甘得君,一位叫赵大炮,都是马家集人。

另一部分材料应该是现场拍摄的十几张照片,这些照片正挂在史可染房间里面的绳子上,刚洗出来。

“郑队长,这具尸体很可能就是包俊才,无论从年龄看,还是从案发地点以及和包俊才的关联度来看,或者从尸体腐烂的程度与死亡时间来看,都能成立。”

“我同意毕老的分析。”李云帆道。

“你们等一下,我去把金所长喊来。”郑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开会议室的门,站在走廊上:“金所长,您过来一下!”

“哎!来了。”

不一会,金所长走进会议室,他的腰上系着一个围巾,手上粘着不少面粉:“郑队长,啥事情?”金所长一边说,一边往炉子里面添了几块煤。

“金所长,您还能记得包俊才的身高吗,他的身高是多少?”

金所长愣了一下道:“和刘队长差不多。”

“郑队长,刘队长的身高是一米七三左右。”

“老李,您把‘12。3’案的材料拿过来,在我的枕头旁边。”

“你们都歇着,我去拿。”金所长话音没有落地,人已经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一分钟以后,金所长进来了,胳肢窝里面夹着一个档案袋。

四个人将“12。3”案和“12。4”案的有关材料放在一起和比对,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12。3”案和“12。4”案的受害者同属于一个人,他就是包俊才。

最后大家对案子的来龙去脉进行了一次梳理,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首先,包家历史上发生的几起不幸事件都和马明斋有关,包家人在无意之中发现了马明斋还活着,就伺机对马明斋下了手,马家人心知肚明,就选择了包俊才,他们之所以选择包俊才,其目的就是要给包家以致命的打击。包俊才不是包家最有出息的儿子吗?包贵关于“羊和牛的故事”,是有所指的,马明斋就是张家的那只羊,包俊才就是李家的那头牛。基于这种分析,马明斋的遇害的时间在前,包俊才遇害的时间在后,而且,很可能,包俊才遇害的时间在“8。18”之后,根据是,两个头颅脖颈的切口处不谋而合,如出一辙。复仇的成分越发明显。

其次,包家谁会对马明斋下手呢?从马明斋身首异处和尸首埋藏的地点和方式来看,不像是一个人所为,所以这起案子不大可能是一个人策划并实施的,包俊才显然是这一系列家族仇杀的牺牲品,包氏两兄弟再糊涂,都不可能让包俊才参与到谋杀马明斋的阴谋中去。

再者,马明斋的假死,马家知情着不会很多,但绝不止马清斋一个人,马二太太一定知道,很可能还有其他人知道,所谓其他人,很可能就是马道魁和马德魁,在十七年的时间里面,马明斋竟然没有瞒得过马家集人的眼睛和记忆,他能瞒得过自己的儿子吗?从“12。4”案的埋尸地点来看,马德魁的疑点越来越明显,郑峰、毕老和李云帆从金所长的一句话里面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马德魁也在马集中学读书,而且和包俊才在一个班,马清斋和马集中学的校长是同学,彼此往来频繁,马清斋通过他的关系,把侄子马德魁弄到了马集中学,因为路途比较远,包俊才和马德魁两个人都住在学校,每星期回来一次,回来的路径一般情况下都走渡口。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包俊才的头颅怎么会跑到老槐树的树洞里面去呢,这弯子绕得也太大了;“12。3”案的头颅和“12。4’尸身如果整合在一起的话,还少一截脖颈,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一根解开的绳子,很不爽快地打了一个结。

还有那个马道魁,也十分可疑。后院东厢房里面的东西究竟是弄走的呢?

毕老往炉子里面加了几块煤,炉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光更旺了,四个人的脸上泛着红光,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雨夜,有这么一群人还在工作者。

“郑队长,照这么说,马德魁也应该抓起来。”金所长道。

“可以,还有瘫子马道魁但还要视案情的发展情况来决定。”毕老道。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郑队长,你说——”

“我们先把马德魁监视起来。”

“我同意,总之,在这个时候,不能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就让李子荣去。”

“你们有啥子权利这样对待我!”

大门传来大呼小叫声。

金所长推开会议室的门。

一个人被推到了郑峰的跟前。

“金所长,我们也没有犯法,你们有啥子权……”

“包老大,既没有捆你,又没有铐你,你不要这样。”

“我又没犯啥子法,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郑峰把大手一挥:“包大贵,我们只是请你们来了解一些情况。”

“有这么请人的吗?我们包家可是有身份的人家,你们有啥子权力……”

“包大贵,我们只是在执行公务,至于权力的话题,我们以后会和你慢慢讨论的。金所长,这个人,请您安排一下。”

马大贵被金所长等人带走了,木楼的后面有几间平方,马清斋就被安排在那里,房间里面有床有被。

一切安顿好了之后,郑峰一边穿雨衣,一边道:“毕老,你们都休息吧!”

“郑队长,您这是?”陈皓道。

“我到刘局长那儿去一下。”

“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卞一鸣道。

“严师傅的面条已经下好了,大家先吃,顺便再带一点过去。”金所长道。

“郑队长,让大家去吧!不知道局长怎么样了?”毕老道。

“好吧!大家先吃面,吃过就出发,不要都去,留几个人值班。”

“我留下。”李子荣道。

“我也留下。”刘队长道。

“这样吧!刘队长,有你们刑侦队刚调来的五位同志就行了,你交代一下,跟我们一起去。”

郑峰他们汽车启动的时候,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

汽车向西,路过包家的院门口,在经过连接马家集和阎家汀的无名砖桥的时候,卞一鸣和刘队长对砖桥南面的一座木桥产生了兴趣:

“刘队长,这里怎么又架起了一座木桥啊?”

“是啊!昨天下午刚架起来的。”邓星道。

“大概是要修这座砖桥吧!”

“不错,就是要重修这座砖桥,你没看见西边这座砖桥就要坍塌了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和海洋在这里呆了大半天了,我们的船就停在桥的北面。”

七、八分钟之后,汽车开到了卫生院的大门口。医院的位置在马家集的西南方向,地处盛家的西面,与阎家汀隔河相望。

“郑队长,小刘的汽车怎么不在了。”卞一鸣道。

郑峰一言不发。

大家迅速跳下车,跟在郑峰的后面,直奔病房,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迎了上来。

“马主任,刘局长是不是走了?”

“郑队长,你们来迟了一步,我刚准备打电话给你们。”

“陈院长来了吗?”

“来了,地区公安局的陈局长也来了。”

“陈院长怎么说?”

“陈院长说,刘局长早就该住院了,这次到马家集之前,陈局长亲自把他送到省人民医院,陈院长准备给他做手术,可他心里面放不下马家集的案子,说等把马家集的案子破了之后再做手术,就耽误下来了。”

“他们走了多长时间了?”

“有五、六分钟了。”

“我们另一位同志海洋呢?”

“他也跟着去了。刘局长的病情很严重,我们也派了两位同志,刘局长是挂着水走的。”

“刘局长有没有留——有没有说什么?”本来郑峰是想说:刘局长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又觉得很不妥。

“他走的时候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暗淡的灯光下,一个个如同刀削一样的脸庞,严肃而凝重,被痛苦和忧虑笼罩着。

“陈局长让我转告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大家,案子要破,但要悠着点。”

王萍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转过脸去冲进了雨幕之中。

“走,回去睡觉。”

郑峰和他的战友们能睡得着吗?这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雨似乎更大了。天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