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集的夜异常的安静和寒冷,下午上山,李云帆和陈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冬天的存在,但到吃过晚饭以后,气候就发生了比较明显的变化。不一会,起风了,风在银杏树的枝叶间跳着生硬而冰冷的舞蹈,那些矮小的树木,借着高墙的庇护,缩着脑袋,蜷曲着身体。有几株稍高一点的香樟树,昂首挺胸地迎风而立。

刑侦队的同志们被安排在二楼上,站在房间里面,透过窗户,能看到河对岸的芦苇荡,在夜景的衬托下,如同一副水墨画。河面上泛着星星点点的光,木船的桅杆上挂着一盏盏灯,船夫们正在河岸上烧火做饭,锅里面冒着热气。

金所长带着刘局长他们到鱼市口的舒心堂泡澡去了,派出所里面只留下郑峰和李云帆。

李云帆被安排在郑峰的房间,这里的条件不错,金所长为刑侦队的同志,每人安排了一个房间,李云帆也有一间,但李云帆为了尽快地熟悉案情,所以就临时决定和郑峰睡在一个房间。

郑峰把一个档案袋递给李云帆:“老李,您先看材料,有疑问的地方提出来,材料一共是七份,上面有标号,你从第一张开始看,还有十几张照片——是案发现场的照片。”

郑峰泡了两杯浓茶,从普觉寺回来,路过鱼市口的时候,郑峰特意买了一条大前门牌香烟。

李云帆先看照片,照片上是一具尸体,尸体已经高度腐败。这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尸体少了一个最重要的部分,这个重要的部分就是死者的脑袋,连同脖子都不在了。

李云帆曾经接触过一起无头案,死者的头是从喉结处被割下来的,尸体上还留有一节脖颈,而这具尸体被切割的非常特别,凶手连头带脖子切割得非常彻底。

郑峰把茶杯端给李云帆,同时递给他一支香烟,李云帆大概是太投入了,香烟已经抽到了烟蒂,很快就要烧到手指了,郑峰递给他香烟的时候,他才发现。

“郑队,死者的身高是多少?”

“老李,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就是第一大难题。”

“怎么讲?”

“你看,死者连头带脖子都没有了。我们不知道凶手是处于何种考虑,他为什么要连脖子都切割掉呢?按照正常情况,我们能测量出死者的身高,可是,人的脖子有长有短,不仅仅是女人,男人的脖子也有长短之分,所以,我们只能把死者的身高暂定在一米六九到一米七一之间。你看第一张材料。”

李云帆拿起第一张材料,扫了一下,道;”郑队长,死者没有穿衣服吗?”

郑峰抽了一口烟道:“死者穿衣服了。”

“那照片上怎么是这样?”

“死者身上穿的是一件棉布衬衫,下身穿一条长裤,全是棉的,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太长,衣服已经烂成了碎末,再加上鳗鱼和长鱼的作用,现场已经无法提起,这一点,您算是说对了,别说衣服了,连尸体上面都有不少的窟窿,刘队长他们把尸体拖回公安局法医处的时候,死者的肚子里面还钻出了一条鳗鱼。”

李云帆拿起第二张材料,这是一张现场勘察记录——即验尸报告:

性别:男性。

年龄:初步结论,在六十五至七十之间,根据之一是骨骼的老化程度,由于死者的表皮和肌肉组织严重腐败,在加上心肺等主要的内脏器官已经不复存在,所有能确定年龄的参照物已经基本丧失。

身高:在一米六九到一米七一之间。(备注:躯干的长度——即肩部到脚跟的长度为143公分;之所以无法具体准确地认定死者的身高,是因为,死者的脖颈全部被切割,按男性特征计算,脖颈长度的差距在两公分左右。)

尸体发现的时间:一九七二年八月十八日下午一点钟左右。

死亡时间:在二十至三十天之间。(备注:尸体的腐败程度很严重,除了自然因素之外,还有鳗鱼和长鱼的参与。)

现场的提取物只有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是两只四十码的解放鞋,鞋底已经磨平,左脚上的鞋带是刚换的,成色比较新,右脚上的鞋带一头打了一个结,成色比较旧。

第三份材料是报案人的笔录。报案人就是发现尸体的人。

姓名:阎怀仁。年龄:五十七岁。职业:渔民。居住地:马家集阎家汀。

问:“发现尸体的地点在哪里?”

答:“在马家桥西岸桥墩下。”

问:“发现的时间?”

答:“一点钟左右,农人已经下地干活。”

问:“请把当时的情况说一下。”

答:“桥墩下边有黄鳝洞,我走到桥墩下边的时候,发现原来的洞已经不在了,我就开始在水下面找——这个洞,我每次来都能钓到一条长鱼,而且是比较大的长鱼,奇怪的是,我在找的过程中,竟然钓上来三条,再准备钓的时候,突然发现,水下的石缝里面有一样东西很特别……”

问:“是什么东西?”

答:“像一只鞋子——仔细一看,是一只解放鞋。联想到一下子钓上来三条长鱼,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就想去喊人,这时候,正好有一条船从龙华堡方向驶过来,我把情况和船老大一说。他当即把船靠到岸边,船老大和另一个伙计,我们三人下到水中,把石头掀起来,在我的记忆中,那里以前没有这么多的石头,分明是别人后来搬到那里去的。”

问:“请您等一下,您有多长时间没有到那儿去了?”

答:“大概有一个月左右。”

问:“也就是说,您在一个月之前到那里去的时候,那里没有任何异样。”

答:“是这样的。”

问:“请您接着往下说,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答:“我们一共掀了十几块石头,刚开始,我们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掀到最后一块石板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

问:“你们发现了什么?”

答:“石板下面是一条人腿,腿上的肉已经腐烂了,靠膝盖的地方已经看到骨头了。我就来报案了。”

“老李,您再看看这份材料。”

李云帆接过材料,上面的标号是“7”。

这是郑峰接手“8。18”马家集凶杀案以后,和报案人的一次对话,虽然内容不长,但足已说明郑峰考虑问题还是相当缜密的。

问:“阎老伯,请您回忆一下,你们三个人掀起那些石头和石板的时候,石头和石板有多大,一个人能搬得动吗?“

答:“搬得动,就是得费点劲,特别是最底下那块大青石板,一个人搬,比较吃力。”

问:“尸体摆放的方向,您还能记得吗?”

答:“脚朝北,头朝南,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尸体没有头。等县公安局的人来了以后,把压在尸体上面的石板全部搬起来以后,我们才知道是一个无头的尸体。”

问:“您再回忆一下,死者的身上有裤带吗?”

答:“没有裤带,照理说,山里人的裤带一般都是用布卷成一圈,这样既结实又能带住劲,应该比衣服烂的要慢一些才对。”

“郑队长,怎么会没有裤带呢?即使是布做的腰带,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烂得一干二净啊!更别说其它材料的裤带了。您有没有向勘察现场的刘队长提过这件事情呢?”

“我问过了,刘队长他们也没有发现裤带。”

“那么,在马家桥的附近,除了马家集以外,还有没有其它的村庄呢?”

“老李,您往下看,在下面。”

李云帆翻到了第二张。

问:“阎老伯,在马家桥的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村庄?”

答:“有。在马家桥的东边有一个庄子,叫小桃园,住着几十户人家。”

问:“这个小桃园离马家桥有多远呢?”

答:“比马家集少许近一点,翻过一个山头就是。”

“除了小桃园以外,还有其它村庄吗?”

答:“还有两个村庄,一个在马家桥南边的山坳里面,离大路只有百十步远,离马家桥有三四里地。还有一个村庄在马家桥的北面,在河的东岸,离马家桥有两三里地。”

“郑队,这几个村庄,你们都去过了吗?”

“我们去了很多的村庄,整个凤阳县,包括邻近的几个县,我们都摸排过了。”

“侦破工作在哪一步卡了壳?”

“到目前为止,侦破工作一步都没有迈出去。”

“此话怎么讲?”

“从我们进驻马家集到现在,我们还没有确定受害人的身份,马家集和附近几个村庄,整个凤阳县和邻近几个县都没有人口失踪的情况,没有接到过任何报案。”

“这真是一个无头案。”李云帆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