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只觉得那一刻自己隐忍了多年的脾气又重新爆发出来了,上午佟妃带给她的消息,已经叫她在丧失理智的边缘,晚上玄烨对她的质问,无疑真的让她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荒芜。她不管面前的那个人是掌握着自己生杀予夺的皇帝,仍旧是硬着脖子近乎低吼道:“皇上就这样不相信臣妾么?皇上难道忘了十年前臣妾所受的污蔑么?”

玄烨的眼睛里也欲喷火,数十年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朕就是太相信你了,所以才一直忍着。别人把这件事禀告朕的时候,朕还想着要来听听你的解释,所以来永和宫看你,就是想听听你怎么说,你呢,…….”

他一句接一句的说着,宁德只觉得那声音离自己很远,飘荡浮动着,倏忽又很近,近得直像是在耳下吵嚷。天却越发高了,只觉得那月光冰寒,像是并刀的尖口,撕啦撕就将人剪开来。全然听不见玄烨在说什么,只见她嘴唇翕动,刚刚养出来的胡子一翘一翘。四面明明都是门窗紧闭着,漏不出一丝风来,她却觉着就像太皇太后走得那晚挂起的狂风冷冷地扑在身上,身子不住地发抖。

宁德的手握成了拳头,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了那上面,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克制住将要留下来眼泪,她瞧着有些暴怒,失常的玄烨,冷冷道:“臣妾要是说臣妾只是和惠妃在宫外随意地聊了两句,别的什么话也没有说,皇上会相信臣妾么?其实皇上今天晚上到永和宫来心中不是早就有了答案么?您心里早就把臣妾和宫女之死,还有惠妃,明珠都给联系上了,不是么?皇上早就在疑心臣妾了不是么?若是皇上没有猜忌臣妾的话,其实以您的雄材大略,早就应该明白,大阿哥和太子,谁跟臣妾亲?大阿哥从小养在外头,太子从小跟着皇上,跟着太皇太后,臣妾在慈宁宫,在乾清宫都照顾过太子,太子也从小和臣妾亲。臣妾犯得着撇下太子爷,去抱惠姐姐的大腿,去讨好明珠么?臣妾便是与惠姐姐多说了几句又怎么样?难道皇上要臣妾做哑巴,做傻子,不去结交那些姐姐妹妹,每天冷着脸,任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吗?”

康熙被她不同于常的态度惹怒了,他是万乘之君,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他是自私的、自傲的,不容许别人的挑战他的权威,即便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也必须完完全全臣服在他的脚下。他原本并不在意宁德那天对惠妃说了什么,便是有些越矩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肯放低姿态,像着后宫里所以的女人一样乖乖地道个歉,保证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事,他就会立刻像刚才那样把她重新搂进怀里。他刚才也只是想试一试宁德,谁知她的反应竟会出奇的大,那样的不可理喻。她竟然不信他,她不相信自己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即使他心中明镜也似,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十多年的情分,忽然在他的心中流逝。

“看来朕是太宠着你了。”玄烨冷着脸说,“朕不想你教坏九格格和十二格格,佟妃跟朕提过太后一直想要养个格格。如今九格格和十二格格朕先抱给太后去抚养,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朕吧。”他猛地发出一声闷吼,背转身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朕要你记得,朕是个皇帝!”

宁德看着玄烨怒气冲冲地离开。刚才还剑拔弩张地与玄烨对峙,等玄烨一走宁德似乎是像全身都被抽去了力气一般,摇摇欲坠地坐到了冰冷的地砖上。她一下子都明白了,“佟妃跟朕提过太后一直想要养个格格。”又是佟妃,原来佟姐姐从来没有放心过自己。

身后背心里却是透出一阵彻骨的凉意,便如正生着大病一般。耳中嗡嗡的回响着微鸣,只听窗纸上闻着鱼贯而入的风敲打着,漱漱有声。

皇上走了,乌玉齐和小十二都被抱走了,以为可以依靠的佟姐姐却在背后恶狠狠地连捅了自己三刀,一刀比一刀致命,一刀比一刀很。为了可笑的爱情,她入了宫,如今爱情却抛弃了自己;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膝下的五个孩子却一个都留不住了;她相信了友谊,相信了经过那么多年,她和佟妃已经从相互利用的怪圈里走了出来,可以没有保留地互相扶持,然而一夕之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