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你意下如何?”放鹤亭中,冰凉的八仙桌前现在只剩下紫霞与白玉京。方才铁剑棠放出惊人之语后,紫霞要求单独跟白玉京商量商量。

白玉京脸无血色、嘴唇苍白,很是不安道:“我不能背叛法祖,同时也不允许背叛法祖的行为发生。”

紫霞相对来说镇定得多,只是觉得穿亭而过的风有些寒冷,举目望着亭外的苍翠道:“即便楚云齐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依然不愿意帮他?还是说,在你的心里,没有谁的分量能比得上法祖?”

白玉京觉得脑子里十分混乱,似乎有一条恶毒的虫子在蠕动,几乎要顶破脑门钻出来,当下只是固执地咬牙道:“没有法祖,我什么都不是。”

他或许已经是杀人无算的恶人,但并不与他心中谨守的那份“真”相背离。在白玉京最迷惘最痛苦的时候,他遇见了法祖,法祖以博大的胸怀收容了他,并理解他的痛与忧伤,给予他新的希望,告诉他:“世上所有的人,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有原罪。随着成长,积累的罪过也会越来越多,有的杀人放火,有的只是在心里有歹毒的念想,但这并不能区分断定两人罪恶的谁大谁小。我们对此能做的,就是以暴戾打击暴戾,以鲜血洗涤鲜血,让万恶归于我一人的身上,用罪恶的手段使得天下大同。直到世界的秩序在我手中得到整顿后,我便能给予你以及所有的人洗去过去的一切,宽宥所有的罪恶,创造另一个没有暴力没有憎恨的新纪元。世人尊我为魔头,而我何须在乎。我只要,最终的天下大同。”

而这样的话语,如果说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完全笃信,那个人就是白玉京。他的信念就像是矗立不动的山峰,随着他每次接受任务沾染“为了大同的鲜血”,这些鲜血就融入了信念的山峰之中,不可撼动。

“如果要我背叛法祖,就是要我放弃过去的自己。那么我依旧是那个满手罪恶罪不容诛的大恶人。”白玉京抬头,对着天际浮云,模样虔诚。

紫霞趁机手掌翻转,力道拿捏有度击在白玉京头上。

白玉京原本就有些昏沉的头立即就如凋谢的花朵耷拉下去。

紫霞让白玉京伏在自己身上,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小白,我不会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就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什么都过去了。”

一炷香后,面无表情的铁剑棠再次走入放鹤亭,倾听紫霞的决意和解释,她想要将白玉京藏起来直到这次斩法祖的风波过去,而她自己,也不愿涉身其中。她只能够保证不让白玉京将消息泄露出去。

铁剑棠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说道:“楚云齐会很失望。”

下意识往那口棺材里躺着的楚云齐瞟去,紫霞产生了错觉,那已经死了的家伙像是眨了一下眼。不由问道:“我能去看看楚云齐么?”

铁剑棠点头。

将白玉京放好伏在桌上后,紫霞走到亭外油绿的棺材前,俯身观察,只见楚云齐的眼角,一滴红血正缓缓溢出,在惨白干枯的脸色映衬下更加触目惊心。

看来楚云齐真的很失望。

紫霞紧咬着下唇,见到楚云齐如此惨状,又联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种种帮助,心里的想法不由不停地摇摆起来。

“你动摇了。”铁剑棠的话简单干脆,但那双暗灰的眼眸似乎有吞噬掉别人内心的魔力,现在这双魔力的眸子正要将紫霞刺透一样。

“让我再考虑考虑。”紫霞没什么朋友,楚云齐可能是她生平唯一知己,他的梦想远大而令人瞩目,他的人能带给别莫大的影响。就像是磁石,能吸引并团结周围志同道合的朋友。甚至直到他死后,他的这种影响力也没有消退。

昏睡的白玉京脸颊也不知不觉湿了两行。

在他们两个一个昏沉一个纠结之际,铁剑棠背后比自己还高一头的血红巨剑到了他的手里,肃杀之意如寒霜。如果紫霞的答案是“否”,他确信手里的泣血又将饮两人之血。

端木卓原听了易龙牙“来什么斩什么”的狂言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这家伙做事情还真是从不考虑步骤和方式。也难怪,近乎大千世界无敌手的剑圣,做事从来便不需要有半点的忌惮。

然而混天盟的左副盟主以后还是要做人的,当下殚精竭虑仔细思考,想要借用假盟主好胜不服输的性格做做文章。

此时剑圣眉毛忽然一竖,然后整个人风一般呼啸出去,雪一般飘荡回来。眨眼之间,一来一去,他手里已提着一个人的后领,笑道:“小杂碎在屋顶偷听,使用的是空中遁法,不过实在不够火候。”

端木卓原胡须直颤,惊呼:“水成空?”

如鸡雉般被剑圣拎着的白发白须老头正是假盟主的心腹镜花老人水成空,也就是剑器阁阁主玉麒麟的结拜兄弟。

这个比端木卓原年纪大得多却矍铄得多的老家伙是能够独身闯入杀生殿取下人屠周处脑袋的猛士,本领应该远在假盟主之上,然而在剑圣易龙牙的面前就如同婴儿一样任由捉拿。

镜花老人深陷的眼里全是惊惧,拿住自己的这个人家伙究竟是仙还是佛?是神还是魔?

剑圣随意将镜花老人抛开,全身气机被堵塞住的水成空如烂泥落在地面上,自重身份的剑圣道:“偷听了机密,这人留不得。但还不配我动手,副盟主,麻烦代劳了。”

心中震惊不低于水成空的端木卓原依言,手里凭空召唤出气府里的长柄青木刀,大喝一声,碧光闪动,将无法抵抗的水成空身首分离。手法极巧妙,颈项喷出的血没有溅到自己和剑圣半点。

易龙牙冷淡看着这一切,那表情,就像是天塌下来都不关自己什么事,此外还有些无奈之色,若非欠了楚云齐一个人情,他又何必老远跑来帮忙?

水成空横尸在前,端木卓原心生一计道:“不如我们如此如此,剑圣您意下如何?”

“随便。”剑圣大踏步出门,仰天狂笑数声,然后离去。

“楚云齐能请来的家伙,都是跟他自己一样捉摸不透的怪人。”一年中换不了几次衣服的端木卓原这样想着,殊不知如他这样身在高位却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老人在别人眼中也是一个十足的怪老头。

混天盟重地,天地阁。

“仙家天地阁,壶中日月长”的朱红对联下,戴着玄铁鬼面具的天地盟主端详着殷红的挑战贴。

贴上写着:无极剑圣给足阁下面子,三天后,天都山上,易龙牙愿跟霍天明一战。

极无礼的言辞,正是那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剑圣的口气。

在玄铁面具下看不清表情的天地盟主问道:“他杀了水成空,为什么不杀你?”

他在问端木卓原。

身为副盟主而可以在天地阁坐在方凳上的端木卓原惶恐站起道:“易龙牙行事颠倒,没人能摸透他的一举一动。”他将挑战贴送来时便是称易龙牙前来下战书,水成空想要留下易龙牙便糟了他毒手,现在故意说些悬乎的话,也算是在帮剑圣造势。

天地盟主接到了剑道魁首的挑战却是毫无惧色大笑道:“易龙牙成名这些年来,放下话说他绝不跟无名之辈动手。这些年来他确实也只是专找圣地魔统掌门人的麻烦,现在他来找我,是不是很抬举我?看来我混天盟也足可以与魔统圣地并驾齐驱了,哈,哈哈!”

有名无实的左副盟主端木卓原很合长者身份劝道:“易龙牙深不可测,弹指便能取水成空性命,足见其一身修为惊世骇俗直追仙佛。依属下看,盟主还是不要应战的好。”

天地盟主将挑战贴拧成一团,面具下的脸应该也是在狞笑着,道:“我倒要看看所谓剑圣究竟有什么能耐?区区只会嘴上念几句‘剑者心之刃也’的黄毛小子,怎比得上我的无上魔典‘九转鸿蒙功’!”话语里满是自傲,他有着自傲的本钱,自从得了楚云齐天地剑气的秘密以及他的拔剑斩天式之后,对自己剑道上的修为起到了极大的推波助澜作用,并且从中推陈出新另有体悟,使得自己在无上魔典上的领悟更上数重楼。从九转鸿蒙功第一转“天地一元气”飞跃到第九转“冥顽须悟空”,可谓能将天地法则玩转于掌心,正愁没个试手的机会,那个享誉天下默认至尊的剑圣亲自找上门来,岂能怯战?

端木卓原听了盟主微有些怪诞刺耳的笑声,陡然觉得脚底生出凉气直冲头顶,背心也湿了一大片。他并不知道那个神秘假盟主的任何秘密,只是直觉上感到这人的可怕甚至早已超过了已故的真正盟主。

这种老人的直觉是不会错的。就像病入膏肓而能预料到自己的死亡那样真实。

天地盟主声音极其尖利道:“我们就快跟法天道宗和酆都城结盟了,你说说看,要是我们三派领头人其中有一个击毙了无极剑圣,那么最终结成的同盟,盟主是不是应该由他来当?”

端木卓原心中发寒,仓皇跪下,道:“天地盟主,称霸乾坤,独尊宇内。”

老人的直觉战栗着他的身体,如果剑圣给他的感觉是仙佛,那么盟主就像是魔鬼一样。

游戏人间的剑圣,与野心勃勃的盟主之间,胜负之数还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