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容色平静,眼神却明如秋水冷若寒冰。

甘奶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中忖度:这女子容貌寻常,可这双眼睛却又黑又亮带着看透人心的睿智,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峭。过了片刻,轻轻一笑:“云小姐,我们做人有我们做人的原则。我们祖上已经错过一次,今后再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云歌目光一凝甘奶奶索性开门见山地道:“如果云小姐是想让我们做你手中杀人的利器,请恕老身无能,我们八义村便是就此断了根苗,也不敢承云小姐的恩情。但若云小姐肯许诺,他日要我们做的事只要不违背道义,我们必无所怨。”这番话掷地有声,虽然她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那铮铮风骨却坚如磐石。

云歌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甚至含了一缕软软的笑:“甘奶奶,我不是嗜血狂魔。我想要的也不是称雄称霸,”云歌眼中露出几分凄怆之色,“我所要的不过是抱住我所拥有的一切,把别人欠我的一一讨回来……”

南宫彻瞳孔一缩,别人欠她的?谁?云家?云家不是已经家破人亡了么?虽说还有一个云梦,可那个蠢女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那么,还有谁欠了她的?

“好!”甘奶奶爽爽快快点头,“如此,我们就说定了。老身相信云小姐和南王千岁都是一言九鼎之人,所以也不用立什么书,只要云小姐能够替我们解除了族灭之危,那么在不违背道义的情况下,八义村上下,愿供云小姐驱策!”

“嘁!”南宫彻一声冷笑,斜睨着甘奶奶,“世上竟有这样便宜的事?还是本王年纪太小见识浅薄?更或者,你们八义村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全都是贱命?”

甘奶奶眉头纹丝不动,慢慢将目光转了过去,问道:“王爷此话怎讲?”

南宫彻眼角眉梢俱是冷意:“丑丫头既然救了你们的命,你们的命就是她的了,哪里还有资格跟她谈条件!痛痛快快,就一句话,愿意从此成为她的忠仆,便让她给你们解毒,若是不愿意,大家一拍两散!她的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给!除非你认为你们阖族都是草芥之命,那么我们便拿对待草芥的态度来对待你们!”

甘奶奶脸色微变,但还是保持着面容不改:“王爷何意?”眼睛一瞟云歌,见她神色恍惚,有些心不在焉,并不在意南宫彻替她做主,便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简单。心中暗叹,若不是有南宫彻在,只怕八义村还能保持**,如今,唉……

南宫彻冷笑:“何意?难道你这一大把年纪全活在别的什么东西身上了?用药总是有风险的,是药三分毒么!更何况,任何人的体质不一样,服药之后的状况也不一样,有些人一剂药下去,效果立竿见影,有的人反而承受不住药力一命呜呼。你若觉得你们的命蒿草一般不值钱,到时候死上几百想必也无关痛痒!”

一番话说完甘奶奶的脸已经变得铁青,八义村男丁一代比一代少,成亲年龄越来越早,有的男子到了十四岁就已经成亲,而且还是一男配多女,可还是阻止不了阖族式微之势……

如今全族剩下不足两千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寡妇……

即便他们愿意打破不与外人通婚的旧例,也照旧没有人愿意上门招赘,族中女子又不能远嫁,近些年来,新生婴儿体质也渐渐衰弱,往往生下十个,能平安长大的也不过五个。长此以往,族灭是必然的。

因此族中每一个人在她眼中都是无价之宝,她怎能容人这样诋毁!

抬眸去看云歌,却见她垂头抿茶,一脸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打圆场的打算。

甘奶奶的心,针扎一般的痛。在心中重重叹了一息,无力地道:“老身与两个儿媳留下来试药。”

南宫彻一挑眉:“本王不耐烦与人打哑谜,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甘奶奶便带了破釜沉舟的决然:“好,如若云小姐当真能解我阖族之困,八义村上至垂暮老人,下至黄口小儿,全部以性命相托!”

“好,”云歌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坚定,“既然甘奶奶有这番话,我便给您一句诺言,绝不会把八义村带入万劫不复之地便是!”

甘奶奶苦笑,事到如今,有没有保证已经不重要了,南王之所以敢拿话压自己,不就是笃定自己没得选了么!自己一开始的义正词严,倒成了一场笑话!

甘奶奶神色黯然,满面疲惫,向着云歌和南宫彻拱一拱手:“那便请云小姐赐药吧。”

云歌在想心事,因此的确没有注意到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南宫彻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一想到这里,不免有些焦躁起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把南宫彻当成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了?

南宫彻见云歌神色变幻不定,便摆了摆手:“你一路跋涉,也乏了,先下去歇一歇,明日再试药也不迟,反正你总是要过了三日之期的。”

甘奶奶无声一叹,退了出去。

南宫彻走过去拍着云歌的肩头,问:“怎么啦!”

云歌一偏头,躲开,勉强一笑:“没事。这里是我的帐篷,”她正色道,“你不在乎男女之防,我却不能不在乎,所以,若是有事,便叫人通禀一声,咱们好到外面去谈,你不要轻易涉足我的帐篷了。”

南宫彻挑眉,不以为然的道:“反正你都不准备再嫁了,还在乎这些虚名做什么?”

云歌一怔,是啊,都已经决心孤独终老了,还在乎名声做什么?难道,心底里还惦着袁士昭不成?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随即便升起见一见袁士昭的念头

南宫彻见她又发起呆来,眉头一皱,心中好奇更甚。这丫头年纪不大,心事倒不少!根本就没把云歌拉开两人之间距离的事放在心上。提着她的衣领站起来:“走,出去逛逛,大好的春光,不欣赏一番,岂不辜负了老天爷?”

云歌在想心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拎了起来,刚要发作,南宫彻早松开了手,倒背双手,当先昂首而出:“昨日的事,你便不想探个究竟?”

云歌也实在丢不下这件事,只得跟在他身后出了帐篷。

南宫彻负手悠然前行,竟然又到了八义河边,注视着脚下潺湲的流水,半晌沉默不语。

云歌运足目力也仔细看着那溪水,河底的怪鱼翻着诡异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眼神空泛、灰败,却又透着无尽的冷意和嘲讽,让人浑身不舒服,她盯了一条鱼看,那鱼也回敬她专注的目光,忽然张开嘴,吸近一口水,便有无数灵活翻滚着身子的小虫子被它吸进腹中,云歌暗喜,难道这与便是毒虫的天敌?

念头刚刚闪过,那鱼闭上的嘴巴猛地一张,那些被吸进腹中的毒虫便被欢快地喷了出来,似乎比之前还要活跃,数量也似乎多了些。

这时那鱼尾巴一搅,往前窜了一段距离。

云歌只觉得脑仁儿像是被蜂蜇了似的,又疼又麻,一个踉跄差点栽进水里去。

南宫彻忙伸手将她拽住,见她脸色苍白,额头、鼻尖已经沁出汗来,神色一变,忙问:“怎么了?”

云歌闭了闭眼,此刻心跳才骤然急促起来,过了片刻,才轻轻说道:“没事。”

南宫彻却不敢大意,扶着她在溪边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还细心地事先拿手帕垫了。

云歌又喘了几口气,才没什么大碍,伸手指了指河底:“你注意到那些鱼没有?”

南宫彻仔细观察半晌,摇了摇头,疑惑道:“鱼?哪里有鱼?”

云歌蹙眉,又往水里望了一眼,明明水底趴了密密一层怪鱼啊!

南宫彻见她神色认真,忙一招手,几个暗卫悄无声息落在他身边,他便吩咐道:“你们看看水里是否有鱼。”

暗卫们一字排开,仔细看了看,然后回答:“水清澈无比,水中既没有鱼也没有水草。”

云歌鼻尖消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再次望过去,水底的的确确有很多鱼啊!

南宫彻命暗卫们退下,伸手替云歌揉了揉太阳穴,安慰道:“你可能太累了。”

云歌打掉了他的手,急急道:“南宫,我没有看走眼!水里的确有鱼!一来我便发现了!”

南宫彻见她神色郑重,忙点头:“是,我相信你。”

云歌见他口不应心,失望地叹了口气。转开目光,看着石头一旁,却觉得眼睛被什么亮闪闪的东西晃了一下,忙推南宫彻:“那里是什么?”

南宫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除了光秃秃的石头,黄擦擦的土地,什么也没看到。

云歌已经站了起来,往那边走了几步。

南宫彻忙一扯她的袖子,喜不自胜的道:“我知道那些人在找什么了!”

云歌随口问道:“在找什么?”那灼人眼目的亮光又不见了,她蹙额思索着,一面敷衍南宫彻,“总不会是秦氏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