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到医院里找妈妈,妈妈说在办公室等她。推开办公室门,灯没开,没人。正要离开,听到妈妈叫她,定睛一看,妈妈在长我是罪人上躺着呢。她吓了一跳,扑过去连问妈妈你怎么啦,妈妈说没怎么,累了,躺会儿。小西惭愧得无以复加,若不是因为她,妈妈何至于下了班还得在办公室里躺着不能回家?在妈妈身边坐下,拉过妈妈的一只手合在自己的手里,妈妈的手软软的,暖暖的。摩挲着妈妈的手,她说:“都怪我,给您惹这么多麻烦。”

“建国这孩子总起来说还是不错的。”

“光他不错有什么用!”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能够这样孝敬他的父母,说明他心地厚道。”

“孝敬也不能没有原则!他爹妈让他去杀人他也去?这叫孝敬啊?这叫软弱!叫愚蠢!叫助纣为虐!”小西恨恨。小西妈却突然自顾笑起来。小西不解:“妈,你笑什么?”

“唉,把你爸一人扔家里对付你那个老公公,真够难为他的了。”于是小西也笑了。这时妈妈说:“对了,小西,我帮你联系了一个老中医,专治习惯性流产。不过他去贵州了,等他回来我带你去找他。”小西没吭声,小西妈:“小西?”

“没戏。妈妈,没戏。我看书了,没戏。”

“你看的书是西医的书,西医治不了的病,中医——”

“你们西医说中医压根儿就是骗人的……”

“胡说!我是西医我就不这么认为,那样说不是偏见就是无知——”

小西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打断妈妈:“妈妈,你歇够了吗?……歇够了咱俩吃饭去啊!”妈妈从我是罪人上起来,二人向外走,小西说:“我带您去个好地儿,正宗绍兴菜,做得特好,就是贵了点儿,不过别怕,我请客!”

小西妈笑了:“你请客,好大的口气!你整个人都是我养大的,请我吃顿饭还不是应该的!”

“可我并没要求您养我啊!是您要生我,您生了我,抚养我就是您的义务和责任!”

“把你这套理论跟何建国的父亲说去!”

“那他还不得杀了我!”

小西妈皱眉笑,小西也笑,挽起妈妈的胳膊沿病区走廊远去。

顾家门铃响了。响得正是时候,家中一切就绪。菜都上了桌,怕凉,还用碗扣上了。米饭也做好了。灶上,还炖着只沙锅,到饭吃一半的时候再上。没准备酒,怕一喝上酒,时间上难以控制,小西妈晚上十点就得休息。

不料建国爹带了酒来。他总觉得光带点儿“自家地里种的”杂粮分量不够,于是自作主张买了两瓶酒,精装的二锅头。他进门后一把握住小西爸的手,亲热地说:“亲家啊,我看你这命贱得很啊。”

何建国赶紧在一边翻译:“爸,在我们那儿,说命贱是活得长的意思。活得越贱就活得越长。”

小西爸呵呵笑道:“同贱同贱!”又跟何建成打招呼,“这就是建成?小伙子很帅啊!”

建国爹接道:“有啥用?再帅还不是当力工,挖沟开渠扛水泥板!”

小西爸假装没听见——他们来的几个可能的目的小西都跟他说过了——他叫小夏:“小夏啊,快给客人倒水。”又对建国他们说,“走走走,咱们去我是罪人上坐,先喝口水歇会儿,就洗手吃饭!”

建国爹不坐,扭着脖子四处看。显然,他在找人,没找到他要找的人,于是问了:“亲家母不在家?”

“还没有下班。”

建国爹这才到我是罪人上稳稳当当坐下,“那咱等她回来一块儿吃。”

“她晚上不回来了。科里有重病人。”

建国爹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何建国脸上也不太好看。但他极力忍着,对父亲:“医生的工作就这样。医生的工作时间表,要依据病人的需要而定。”

建国爹不理儿子,对小西爸道:“亲家母也是,官大不由己啊。早知道她今天忙,俺们就改日了。要不,知道的,说是我们来得不巧,没挑日子,赶上人家忙,没见上面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意躲着俺,不愿意见俺哩。”

小西爸假装听不出来弦外之音:“可不就是?医生这个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没日没夜没时没刻。”这时小夏送茶上来。小西爸趁机转移话题,对建国爹道:“有件事一直想跟你们说谢谢,一直没有机会。”

建国爹愣住:“啥事?”

小西爸一指小夏:“小夏!……在这里干得非常好,学东西快,上心,很努力。自从她来以后,我们家的生活水平有了质的提高!听建国说你们为给我们找好这个人,费了不少的心思。”

建国爹摆手:“说不上说不上!不过,宝安媳妇确实是俺村里数得着的好媳妇。”又对小夏,“宝安媳妇,听见了吗,俺亲家夸你啦!好好干,人家待咱不薄,你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来这儿后人家给置办的吧?”小夏点了点头。建国爹:“这样就对啦,人心换人心,两好加一好!”

小夏点头,请示小西爸:“顾教授,现在开饭?”

建国爹道:“建国媳妇和她兄弟呢?”

“小西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不容建国爹再问,对小航屋里叫:“小航!吃饭!”

“不想吃!不饿!你们吃吧!”就在屋里答了这么一声,连门都没开,连个脸都没露,家里头一下子进来这么一大帮人他不会听不到!这下子,不仅建国父子觉着愤怒,连小西爸都觉着脸上挂不住了,小航此举实在是太过分了!他腾腾腾走到儿子门口,开门,门锁着,不假思索嘭嘭嘭地敲,片刻,门开,小西爸抢先一步进去,小声有力责问:“你是怎么回事,起码的礼貌礼节都不懂吗?!”

小航根本不说话不解释,拿起手机就要出屋,想想,又把手机放下,放下前关了机。出屋看到建国父子们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径去门厅穿鞋穿外套,开门,走了!

小西爸极为尴尬,对建国父子摇头苦笑解嘲:“青春期,都这样,没办法!”

何建国忍不住道:“他这青春期也太长了点儿吧!”在场的除了小西爸,为小航行为而尴尬的,就得属他了。

何建成说:“爹,这酒用不用打开?”态度极认真郑重,像是这酒开不开是多么大一件事情,自然而然不动声色地转移开了话题,化紧张气氛于无形。

小西爸不由得注意地看了何建成一眼想,这孩子,心很细很懂事很有眼力见儿呢!那边,建国爹听儿子这样问,把小航事暂时撇到一边,命令小夏:“宝安媳妇,去拿起子,开酒!”

小夏看小西爸,小西爸略一思忖,知道这酒今天是势在必喝,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对小夏点了点头。小夏得令拿着酒去了厨房,小西爸趁此招呼大伙去餐厅就餐。都坐下了。建国爹从小夏手里接过酒瓶对小西爸说:“这酒您一定得喝,不喝您就是看不起我们……”

看着小西爸为难的样子——他实在是不愿喝酒——何建成道:“爹,教授不能喝就算了,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建国感谢地看哥哥一眼,这种场合,他的身份,不好为小西爸说话。

建国爹悻悻地放下酒瓶。小西爸想想,自己拿起瓶子倒了小半杯,举起:“来!欢迎你们的到来!有安排不周的地方,请多包涵!”说着一仰脖把酒全部喝下,“我先干为敬!”

建国爹脸色立刻缓和了,倒满一杯子酒一口灌下:“亲家啊,你不跟俺见外,瞧得起俺,俺就知足了。你不能喝酒就别喝,你只要有这个心,就够了。”

“吃菜吃菜!”小西爸招呼大家,同时也招呼小夏,“小夏,你没事了吧?……没事赶紧坐下,吃!”

建国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用不着!”

“又不是坐不开。一块儿吃,要不菜凉了。”小西爸道。

建国爹摇头:“不中!”同时耐心开导小夏,“宝安媳妇,不中!人家对咱好咱领情,咱自个儿心里可不能没点儿数——主人就是主人!”

“什么主人不主人的。小夏来,是来帮我们分担家务的,不过是分工不同,人和人是平等的。”

“人和人是平等的?”建国爹叮问了一句。

“平等的。”小西爸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