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情人节。天阴,飘着零星雪花,但一点儿都不影响情人节气氛。商家广告铺天盖地,处处可见卖花的小姑娘捧着玫瑰和手捧玫瑰而行的情侣。

快递人员手执六枝“蓝色*姬”进了出版社,在楼道里寻寻觅觅。终于看到了“六编室”,他进去:“请问哪位是顾小西?”

简佳和小西同时吃了一惊,为了那束昂贵的蓝色*姬。签收时得知是何建国送来的后,简佳笑了,说情人还是比老婆的待遇高啊,从前何建国什么时候舍得花这钱?小西却一点儿也不笑,说花这钱干吗?还不如攒着给他侄女当学费。简佳说她变了,小西却不想就此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问简佳和小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简佳说打算着小西和何建国有了确实消息后再说。小西说那你们就别结婚了。简佳说不至于那么悲观吧?小西笑笑没有说话。

下班后,小西捧着蓝色*姬回家,一路上,小心而珍惜,她很想拿回家炫耀一下。没想到小夏和爸爸对她手里这束昂贵的花置若罔闻,小夏更甚,很朴实地说了一句:“花还是红颜色的好看一点儿是吧?”让小西扫兴,早知家中二位是这个态度,她何必费劲儿拿回来?放办公室供人瞻仰得了。幸而小航回来,一回来就惊叫:“蓝色*姬!”总算还有一个识货的。小西去找瓶子插花的工夫,小航悄悄对爸爸说,何建国能送这花给姐姐,意思很明确了。接着发愁,要是他们都结婚都出去了,爸爸怎么办。爸爸说他有小夏,同时伤感,这可真是,“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妻子生前常说这辈子没有照顾好他,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今天就让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小夏做了她没有能来得及做的事。小航却总觉这不是个长久之计,不管怎么说,小夏是保姆,还年轻,人家还要有人家的生活,到那时候,爸怎么办?

是夜,小西爸睡不着了,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小西现在还年轻还很难体会到这点,等她体会到了,就晚了。三十多岁了,四十五十也就是一眨眼工夫,等到四五十岁再嫁,嫁谁去?过去,这些事有小西妈操心他压力还没这么大,现在妻子没了,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他的肩上。越想越睡不着,起来吃安眠药,惊动了小夏。小夏过来侍候他吃了药,陪他说了会儿话。小西爸问小夏:“小夏,你们农村在男孩儿女孩儿这个问题上,观念就不对!女孩儿怎么就不能传承香火了?”

“对咋着不对又咋着?在农村,家里没有男人撑着门面你就得受气!分地都不给妇女分!还有好多活儿,妇女就是干不了!……”

“是啊,说起来也不能只怪农民落后重男轻女,看来是有实际问题。”

他们的谈话声惊动了小航,小航一向睡得晚起得晚,夜猫子型,这会儿正在房间网上查资料。听到说话声开门看,看到了斜对面父亲房间里,坐在父亲*边和父亲说话的小夏,朦胧灯光下,两个人谈得很融洽,看上去很温馨……小航心里忽然一动。次日晨,小航一反常态早早起了*,为的是在姐姐上班走前跟姐姐说他夜里想到的事情,爸爸的终身大事。

小西听了和小航一致认为这事对爸爸和小夏是好事,互相帮助互通有无,应该没什么问题,小航觉着问题还是有的——观念问题。一个教授,一个保姆,一个六十多,一个三十多,就算他们心里头都同意,会不会因为在意世俗的、外人的看法而放弃?小西说她跟爸谈,让何建国跟小夏谈。小夏是他找来的,他得算是小夏的娘家人。何建国知道了这事后非常感动,对小西说:“小西,你爸有你这样的女儿,是福气。”小西回敬他说:“彼此彼此。你爸有你这样的儿子,也同样。”谈话一下子触碰到敏感区域,都不响了。

事情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小西爸对小夏感觉一直很好,并且,经过了秦教授那次,决意倘若再婚,首先要实事求是,为自己结婚而不是为面子、为别人结婚,他不是年轻人了,可以赌一把,不成再离,反正还有翻本的机会。他来日无多,他现在只求安定和睦温暖衣食无忧,而这些,小夏都可以做到。小夏的顾虑却不单单是观念上的,她有实际问题:闺女怎么办?总让建国嫂子带,不是个长法。小西爸说,闺女接过来,在北京上学。小夏当时泪水夺眶而出,在北京上学,这是闺女的梦啊,如今梦想成真!

建国爹来了,大儿子何建成被评为北京市优秀进城务工人员,要开表彰大会,让何建成代表发言,哥儿俩打电话让爹务必来看一看。何建成的发言稿是自己写的,写完后叫建国帮着看看,何建国便拿给小西看,毕竟小西是学中文的。小西看后大为惊讶,那文章文笔流畅,思想深刻,像“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样的诗句,引用得准确自如随处可见,令小西感慨万端,过去是不了解,了解了,真替他们这些人可惜。有才华,有志向,就因为没有钱,整个人生就给改变了,同时越发理解了何建国对他哥的感情,越理解越为自己与何建国的关系前景感到悲观。爸爸和小夏、小航和简佳至今没有结婚,都说不急。她心里明白,他们是怕她受刺激。

何建国打电话来说建国爹想来顾家看看,他爹给顾家“带了点儿自家种的粮食”。小西爸不想让他爹来,且不说两家已然没什么关系了,单说他来了,小西肯定会触景生情会难过,却又没理由拒绝,只能同意。

说好晚上来,不来吃饭,只来看看。这天顾家早早吃了晚饭,收拾了,洗好水果泡上茶,等客人到来。小西爸注意到小西晚饭吃得很少,心神不宁,一会儿说他们来她躲出去算了,一会儿又说算了,见一面也没什么。显然心情矛盾,怕着并期待着。弄得小西爸也跟着紧张起来:建国爹专程来,恐怕不是为那“自家种的粮食”,他来很可能有事,什么事呢?对小西表示点儿歉意?毕竟,小西的习惯性流产与何家有直接关系。

约好的时间到了,门铃响了,小西的身体由于紧张,一下子绷直——她最终没有躲出去,决定留下来——小西爸见女儿这样,非常难过。

小夏去开了门。建国爹和两个儿子都来了,何建国最后进来,手里提着个大提包。小西起身迎接,但对所有来者都没有称呼,只是客气而拘谨地道“你好”“你好”,客气到同每个人都握了握手。落座后,建国爹让建国把提包打开,拿出一样样小杂粮放茶几上,最后,拿出了一个纸包,同时,从怀里摸出张纸,说是为治小西的病给寻下的一个药方子,“专治妇女流产。药方里其他几味药城里头都有,估摸着有两味不好弄,俺就给带了来!”说着打开那个纸包,用手扒拉着里面的东西给小西看:“六个青蛙眼,一对羊睾丸。”

小西接过建国爹的方子和那纸包东西,看。大家都看她。片刻后,小西头也不抬道:“要是,我这病就是治不好了呢?”

建国爹说:“你们要实在想要孩子,就让建成把他闺女过继给你们一个!”

小西一愣,抬起头来:“你们不要孙子了?”

“那个,”建国爹咳了一声,“那个男女要是都一样了,孙子孙女的,有啥不一样?”

小西怔怔地看建国爹,半天,“谢谢,”停一下道,“——爸。”

建国爹又咳一声,转对小西爸:“建国建成都跟我说,他们娘也说,说小西是有不少——”想不起来,看儿子们,“那话你们是咋说的来?”

何建成说:“——是有不少显而易见的缺点,但更有很多难能可贵的优点。”

小西扭脸看何建国:“这话是你说的?”何建国点头。小西叫起来:“我有什么缺点?……还‘不少’?还‘显而易见’?”

全家人都笑了。何建国和小西也笑了,笑着,泪流下来了……一年以后,小西生下了她和何建国的女儿。女儿生下来时是单眼皮,满月后,变成了双眼皮,一双瞳仁儿又黑又亮,眼白却是蓝色的,蓝得如同晴日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