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三天后。地点,赵云墓前。

斩劫盘膝坐在墓前一块石块上,双手托着那柄青钢剑,身上是湿透已经变得泛黄的一袭白衣,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在脸上流淌着。

地上,碑前,燃烧已尽的纸灰,在雨水中,在微风中摇动着。近一个月没下过的雨,从昨天晚上下到现在,还没有停的迹象,好似天上暗黄的云朵,也在陪着斩劫伤心。

已经一天一晚了,斩劫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师傅的墓前,这么呆呆地托着师傅留下的宝剑,这么呆呆地流着泪。

他脑海中,老是忘不了师傅那白发苍苍,和蔼而又严肃的面容,那微胖的,圆盯着铜铃般的眼睛的,阔嘴微张胡须微翘的面容。他紧闭着眼睛,嘴里嘶着声音,从心底深处喊着:“师傅!”

忘不了,师傅一次次强迫着他练功,一次次揪着他耳朵,把他从屋子里扯到练武场上去。他多悔啊!要是现在师傅还能揪他的耳朵,他愿意让师傅揪一千次一万次!不,他绝不会让师傅揪他的耳朵,他会无比认真、勤奋地练功,让师傅放心,让师傅开心!

可是,师傅再不会揪他耳朵了。无论他多懒还是多勤奋,无论他多悔恨,师傅都再不会,再不会管他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碑前那一小堆灰烬上。那是师傅写给他的信,师傅在病重时,躺在**,还在挂念着他们,给他写信,为他指点!师傅!

他想起信上,师傅对他的嘱咐:

师傅一生忠义,保国安民,是心中唯一的梦想。在中原大陆,三国分割几十年,师傅几经征战,却还是战火升腾,没有平息的景象。这是师傅今生唯一的遗憾。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东圣大陆,这又是一个灾难深重的大陆,人类处境艰难。而且,抗魔还不单是人类自己的事:如果魔界力量继续膨胀,全大陆沦为魔界的天下,那么魔气弥漫,所有物种都会发生惊人的变异,肉食动物会拼命捕杀食草动物,食草动物会疯狂啃食植物,那植物就将殊死报复动物,到时就会天下大乱,最后把整个大陆变成蛮荒一片,最终是天地与魔同灭!

所以,要想拯救这个大陆,那就只有灭魔!师傅要他终生以灭魔为第一使命,魔界不亡,师傅死不瞑目!而灭魔之后,还要带领南华人类,建设一个美好的家园,使东圣大陆愈加美丽富饶!

师傅在临终前,又开始做一个奇怪的梦了!这个梦,在七年前,在我还在成都城的时候做过;一个月前,我也做过。而做了这个怪梦的第二天,我就负伤了。这个梦,是梦见一个白衣青年,和一个红衣青年在光井旁,用刀剑拼杀。直觉中,我觉得与你和风临有关。我不知道这个梦表示什么,但我希望你小心。

斩劫的泪水消消止住了,心中盘桓起这个念头——终生灭魔!既然师傅在临终时,都还想着东圣大陆的未来,都还在为南华人类而尽忠,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为灭魔大业而贡献毕生呢?

斩劫心中立下誓愿,便不在流泪。而在他侧后,一个娇小的身子却在静静地望着他,静静地流着泪——那是灵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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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霞城内,城主宫,左厢房书房内。

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奇医在沉思。

雪白的胡子,轻轻颤动着;红润的脸上,眼皮轻轻地搭着,双手搁在椅子扶手上,十指轻轻地敲击着。面前,是一张特别宽大的桌子,桌子上摆开了四五本书。

《南华真经》,翻开在第一页,摆在中间;左边,并排放着两本旧书,上边一本是《九神**》,下边一本是《十二天龙》;右边,摆着《天地灵心》,另有一张陈旧的帛条,上面写着两三排潦乱的篆字,那便是风临从第九层地宫里拿到的“血灵心法”。

这东圣大陆至高无上的几种神功:九生玄元,血灵心法、九神**、天地灵心、十二天龙,加上奇医嘴里正在默念的一贯宇宙,现在全都汇聚到了这张平凡的桌子上。但这桌子旁坐着的奇医,却是个对武学一窍不通的人。

奇医资质异常,终生不能学武,但武学知识却是整个大陆独一无二的,对武学的深入思考,也是所有的人都不能望其项背的。因此,羽舞刚、奇秦两大城主,没有把自家的子弟们再带回去,而是就在思霞城中,把本族中的神功传授给了子弟们。当然,这样做,就有本族神功外露的危险,但现在三族中人已经无法再顾及到这些了——魔界的异动,已经使整个大陆都强烈地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危险了,再不整合三大神功与三族玄功,人类面临的就真不知道是什么命运了!

自埃里荒原的寒北武族小村被屠之后,三族族长就都意识到了这个小村被毁的意义,于是都在便于观察魔域的地方,极为隐蔽地布置了监视哨。担负这一极为危险的任务的,都是三族中最为有能力的、最机敏的子弟。据他们发回的报告,魔域之中时有异动,最令人心惊的,则是时常有一股股五彩的云烟从魔域中升起,据判断,这云烟是魔界中人练功时散发出来的,但却没有带着魔气,反而具有着仙力——这就是说,魔界在灭亡了仙兽部落后,达到了自己的意愿,已经具有了吸收仙气的能力——同时具备仙魔二气的魔头,将会如何的强大!又将会给东圣大陆带来怎样的劫难!这是只要一想到,就会让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而整合三这几种神功的任务,就交给了三族中迄今为止辈份最高,武学修为最高,却一点武功不会,只会医术的奇医道长了!

但奇医道长在桌子前坐了两天一晚,仍然没有想出把这几种神功整合起来的方法。

蹦蹦跳跳地,奇兰琬进来了。

毕竟是个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在赵云死后被父王责骂的伤心,早就随着父王的离去而消失了;虽然对医术钻研仍是那么勤奋,但心情却已经开朗了许多。她在门口只甜甜地叫了声:“叔祖父!”就如一只小鸟,飞了进来。

刚从灵芫那儿来,她心情好极了。不知道怎么的,她只要一见到灵芫就会笑,心中就会高兴,再大的怒气怨气,都会在灵芫那英姿勃发的样子出现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十分喜欢看到灵芫,不管是什么时候,无论灵芫有没有不理她。

就如刚才,灵芫并没有理会她。他在练功,在消化着先师传给他的功力,更在催化着金熊内丹。灵芫的屋子里,除了她和他,还有羽英,还有奇纯。但奇兰琬却高兴得好像在天国一样,看着灵芫直发愣。直到风临进来,轻轻碰她一下,她才猛然醒悟,羞红了脸跑出来。

风临本来是在隔壁的屋子里的。在这屋子里,徐轻蝉在做着针线活。她的百花扇在仙兽部落一战中被魔军卫打烂了,她十分是着急。幸好风临给她找来了思霞城中的一宝:天丝织锦,这东西只有那据说是天圣先师后人的张永生——思霞城商会会长——那儿才有。风临昨夜到了张府上,好说歹说,甚至暗示自己将是以后三族总军卫的有力竞争者,可能在有些地方会管到张家,那滑得比泥鳅来滑的张大商人才忍着痛,同意献出一点——仅够做一把扇子的一点织锦来。

这天丝织锦,的确是做百花扇的好材料:柔得如棉,轻如细纱,洁白无痕,而又坚韧胜钢!甚至比铁英还好!徐轻蝉得到这种好材料,心里十分高兴,连夜就赶着做起扇子来。

但做着做着,她又不由得想起了爹爹——她原来的那把小扇子,就是爹爹亲手给她做的,她把对爹爹的爱,全都寄托到那把扇子上了。一边做着扇子,她一边就流下了眼泪。

风临正为给她找到了好材料而高兴,忽然看见她流泪,吓得慌了神,连忙跑到她身边,搓着手,温声细气地问道:“琬妹,怎么了?又想爹爹了?”

徐轻蝉带着泪,点下头。

风临急了,不知如何安慰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琬妹,你别伤心!没有了爹爹,你还有我,以后大哥会保护你的!”

徐轻蝉看着他,边流着泪,边道:“大哥,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风临随口答道:“不会!”忽然他稳住了心神,双手扶着徐轻蝉的肩头,郑重地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道:“大哥永远不会丢下你,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都陪着你——我,喜欢你!”

徐轻蝉脸刷地赤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去,嘴角却还挂着笑。风临却慌了,掉转头就跑了出去,生怕有人刮着脸羞他似的。徐轻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风临跑出去,就跑到隔壁屋子里,惊动了奇兰琬,把她吓得一溜烟跑到奇医道长的书房里来了。

奇医道长一看到她,就问:“玉儿,兄弟们都在做什么啊?”

奇兰琬回答道:“羽哥和灵姐姐在总军卫墓上呢。大哥与轻蝉姐在一起,灵哥哥和我大哥在练功,催化内丹……”

奇医猛然打断她的话:“什么?催化什么?”

奇兰琬愣了:“内丹啊,仙兽内丹,怎么了叔祖父?”

奇医猛地一拍手:“哎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这样,有了仙兽内丹的七兄弟,怎么还会存在内力不足的问题呢?真是!好了,太好了!哈哈哈……”他如一个小孩子般,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拍着手,一边笑着,一边跑出屋子去,却把奇兰琬给吓了跳:“叔祖父,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