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马牧场的中心是一座阁楼,原先很简陋,如今虽已被重建过,但最上头依然是鸽子房和风灯摆。WwW、QuanBen-XiaoShuo、cOm这,就是这个商业王国的中枢所在,雄浑大气,夜中如同草原上的灯塔一样,数里都可看到上面的风灯。狄南堂曾笑着说它不是石头垒成的,而是金银堆砌的。当然,造价一放到他那里就高了,但也可见它花费不低。这里也是禁严之地,下面每日都有各地关内招募来的和牧场自家的武士们混合巡回。即使是飞鸟,飞孝一类的人都容不得靠近,免得商机泄露。

中楼向南是武士的军营,住着上千名武士。这里的人不少是草原上的流浪牧民,也有列国通缉的罪犯,更有各处从军中出来无法谋生的单身汉。不少草原人把出美女的塞吉亚部和此处并列,成为家中无男子而来要人入赘的壮男区。

这个硬挤身到各部族间的牧场在战争中存活但并不代表以后便平静无事。当初用马刀问候抢掠的时候,狄南堂四处劝服各部族掠夺者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酋长大人,是每年进献您十匹马多呢?还是一次夺得的几十匹马多呢?”不少部落里的首领掰着手指头算过,长老们也算过,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的是——飞马牧场突然让他们啃不下了,甚至威胁到自己的安危。这对一些原本掠夺他们的小部落反没有问题了。但一些大的,意图把别人踩在脚下的部落便开始发愁。

这里,进来宽松,待遇也丰厚,纪律嘛,有特严明的几处,一是与草原人的相处,一是私斗,一是不能胡乱杀人。

也正以为牧场的武士录用宽松,也就变成了内奸累累,敌对累累。由此,对上面的知情武士长在忠心和才干上,都不得不要求。久而久之,为了要求忠心和干才,本地居住并长大,受过教育的人多成了武士长,带领十个到三十不等的武士。他们和那些资历很老,但苦苦无法生阶的武士,很自然地产生摩擦;另外就是各国各族的人带有各处的风俗,甚至不断和自己敌国,敌族的人内讧。不管怎么劝导,几边还是水火不容。狄南齐不得不把这些武士三分开,一边归自己的结拜兄弟万马统领,一边归资格老到而又对狄南堂忠心耿耿的辛燕率领,最后一方由自己率领。

栅栏圈里,各个角落,都是勾回的马栏,成千上万只骏马在这里被看护。无法容纳的马匹还被分散到飞马牧场的分支和住户那里,甚至被放养到山谷中。这里有优良骏马的养马圈,也有观察圈,里面住着收集而来的千奇百怪的马种,除猛马,凉马,伊马,南马,奉马,夏马,云吞兽等马种外,还有怕冷而肥胖的偶蹄目马,身带条纹,声似雁叫的斑马,角马,三趾马,四趾马,状如狐犬的古兽马,这里只是马的世界,地龙早已经成为狄南堂附带饲养的物种。

这里杂交出来的农用马,车马,驿站用的长途马,军马,几次造成靖康国的轰动,给人造成无法想象的冲击,靖康落日牧场如日中天的名声便是明证。

最让一般养马者想都不敢想的是,这里时不时把大量的马匹放生出去,靠一些特殊手段收集回来。当然,这也造成了一些事端,不少部落中常常有人来这里寻找失踪的马匹,相互纠缠不清。尽管飞马牧场的马自小就打有烙印,但被人猎住养了,确实也是一件很难说清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法解决的,随着马场的扩大,马场常常给一些部落献上优良的马匹和粮食,食盐等物品,借此换租山谷,草地来圈养自己的马匹。这样,其间纠纷就可以通过部族领袖得到很好的解决,而且不需大量的武士防止别人的掠夺。下野草原的人也因此给牧场人冠上了一个奇怪的名称:飞马一族。

狄南齐踏雪归来在夜晚,无论是马匹还是自己都是热汗滚身。他一进牧场,就揪出许多值勤的武士,让他们去叫睡着不起的男人们。自己也顾不得热和一阵,就拿着牛角呜呜地吹。

万马接近五十岁了,红脸膛,大胡子,个子不高,腿力惊人。他的本名叫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武艺出众。据说,他曾经是个马师,后来一怒杀了人,从此做了响马头子,名头相当响亮。他第一次牧场的时候是来抢马的,和狄南齐对了一阵后,两人相互佩服,就结拜为兄弟。此后,他在牧场转盛的时候被五镇追捕,便带了一路人马来投。他为人甚好,常为弟兄出头,狄南齐和他关系好得没得说。

这会,他提了条毛坎,打着呵欠过来,老远就听到狄南齐其大无比的声音:“都起来!都起来!辛燕呢?万马哥呢?”

“这里!”万马答了一声,这就上前问,“怎么回事?”

“龙爷要要我大哥的命!”狄南齐不隐瞒地说。

“怎么可能?”万马不信,说,“绝对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狄南齐说着说着有点火,说,“连我也不信,可我侄子和大哥都遇刺,和我一起接他们回来!”

万马脸色立即阴沉下来,略以沉吟便说:“万一不是呢?我们这样去了不惹龙爷误会?”

辛燕只有三十多岁,可是不知怎么就病了,整日里咳嗽,身骨一日不如一日,可也脸色苍白地出来了。狄南齐突然有些内疚,给他说着没事,让他回去,可他也已经听到了狄南齐大嗓门的话,说:“我看得去,误会迟早可以消除,但居心叵测却会让主公受险。”

万马还不同意,劝两人冷静,可立刻便看到武士们快速出来,整甲,套鞍,在猎猎冷风中渐成军伍。他有点气愤,大力把毛坎一摔,说:“去!要是误会怎么好消?!”

“我想好了!”狄南齐突然沉静地说,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他顺手换了别人给的马,说,“我们不进镇子,到红叶林!若大哥有事,也会知道去那里通知我们的!”

“咳咳!”辛燕咳嗽着,憋红了脸问,“你怎么知道?!”

“你先回去!家里的事都靠你!”狄南齐推他回去,回头给万马说,“你担心是有道理,但能肯定么?!”

“当然肯定!用人头保证不会有事!既然你觉得有事,我们就去红叶林!”万马似乎很不情愿地说。

“好!”狄南齐说。他看人马整备完毕,正在分发干粮,预备马粮,柴火,大锅,便在一处滑不溜鳅的大青石上站住,远看人马。万马不经意看到他的侧面,心中震骇,那是一张斩钉截铁的面孔,下颌粗硬,边胡半卷,筋骨半紧,披风半斜,如同神人。他陡然想到狄南齐的一句的话:“生不为万户侯,是为恨也!”同时埋怨起龙青云来。

“龙狄合家,便可无敌于天下!”万马默默地思量着这句有出处的话,翻身上马。

是夜!狄南齐带五百人马出发。

天又起小风雪,风雪刮在脸上,即冷且疼,狄南齐如同石刻的一样在马上驰骋,他和武士门一样带了护脸的头具,没有任何表情可以让人看到。万马无法去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将来要做何决定,只是回头看,那五百名钢铁一样的武士风披并不因雪重而沉,斗卷如浪。

风雪挡不住勇士奋击的马蹄,挡不住义士的决心,冲断深水也将追随的意志。万马的担心很快淹没在这些勇士流和黑夜中。

却说李卫得了许诺,知道此去也是带了官职的,便怠慢起现在牢中事务起来,就等着收拾妻子,儿女一走。这几天忙着这个,他心中也不闲着,贼美贼美的。他家也是官宦之家,只是旁系照样难以出头,苦劳了这么久,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想着将来有了钱,进了官,便让自家人不再觉得他没出息。

他再次堆了笑,给抄书的文士田文骏追问“黑放”在何处。

说实话,他心中确实嘲笑过田文骏,也打听到他父亲被充罪的事,更听说过他初到王城的意气风发。

这段往事还得从明枋十八年说起,那时田文骏的父亲在,他带足银钱入京四处走人举荐,当时四处告诉别人,他能让粪土变成银子,让石头生子。士子们四处笑谈,几乎把长月都塞满了笑料,有人还特意在他面前取笑。却想不到,他突然包下了天色楼,遍告名流,请人一观。当天,好事之人不少都包了粪便,石头来取笑。

谁也不料,他登高弹琴,琴罢傲然而立,说:“大丈夫生在世上,徒有经国之才智,无可进之门,诸位不妨荐我一试,看我是否能有此本事!”

说完之后,他拂袖大笑而去。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到反被他取笑,口里是夸他,暗地里都说他狂傲。

终究,他父亲出了事。现在,他通过父亲的好友才被安排到大牢,做了文书,娶了房妻子,勉强糊口,再不是当初的模样,见人就点头给人家笑。

“这个?”田文骏看着他笑,却留了把子。

“说嘛!我们弟兄俩可是无话不说的。一块去喝酒!”李卫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要发财,一定忘不了你的!”

“噢!要去黑放做官?!”田文骏顿时有意,立刻反着话说,“我不信!”

“还骗你不是?邦河王子和我家有亲,亲自许我的!”李卫像猴子一样拿出来炫耀,“改日就走!确实大小成了官,品不说高,主子说了,至少九品!”

“还是不信,黑放这地方没官!”田文骏更不信,转身到一边去,不高兴地说,“升官是好事,却不想拿自己最铁的弟兄开笑话,告诉你!我知道个事,黑放打败了猛人呢!”

“猛人?!就是天家无敌爷还要放水去淹的?”李卫大笑,说,“那我也不信。告诉你,朝廷要在那里设郡呢?主子过去,明里为小官,暗里管几个州!”

田文骏无法克制地疯笑,见李卫不满要走,慌忙拉住他说:“我不是取笑,我家就是黑放的,带上我回家。我——”

“人员是定的,我怎么能做主呢?”李卫倨傲起来,抬头看顶棚。

“刚才发财还说不忘我?!我昨天还冒风险给上头说,你有病缺班了!就说我和妻子是你家奴仆,好不?到地方,回到了家,我二话不说,用金币答谢。怎么?你不信?我往常有没有钱?”田文骏搬着李卫的脖子说。

李卫不知道是被情绊着了,还是被许诺烧了,还是别人都嘲笑而只田文骏一人当回事,大口一开,玩一样地说:“当然可以,有兄弟我,你放心!”

“兄弟能不能在这样的时候回家可全看你的!喝酒,今天一定要喝酒!”田文骏边说边拉着他往外走。

“差使还没结束呢!”李卫大愣,“我是无事!”

“这些鸟事,不干也罢!”田文骏看笔筒还在自己手里,随手一扔,哈哈大笑。

李卫觉得他今个换了个人一样,不过酒不喝白不喝,自己去报了缺,随后跟着他出去喝酒。两人从交情到交往,从刚见到如今,整整说了一下午,这才分别。

田文骏喝了不少酒,遇风上头,见家不远,举步入了院子。包租的东主是个冬瓜一样的矮胖子,一见他就骂,说:“你小子有钱喝酒?看你儿子,都冻成什么样子了,只有上衣无下衣,我才寻些衣服给他!”

田文骏立刻敛住睡步,抱一抱拳,感激万分地说:“我记下了!今日遇到旧乡人,改日要回家!”

“说实在的,你这人嘛,也厚道,穷归穷,却从不拖我房钱!要是路上缺什么,尽管给我要!”矮胖房东乐呵呵地拍了他,转身去屋子。

“酒歌山河,岁岁蹉跎。一湖酒,几斤麦,穷来万事哭。——”他笑着推开家门。看妻子卧在被子里,头发脏乱,给儿子唱小曲,心中激动,举步上前。妻子只认为他又生事作打,畏惧地靠墙缩身,儿子也不敢哭了,在母亲怀里露个脑袋,怕怕地看着他!

谁也不料,他竟然搂了妻子,在脸上亲了一口,温柔地说:“我心里一直都有你,打你,打儿子,那是恨我自己!”

田氏哑然,泪流满面。

“哭什么?!今日把余粮全吃上!”田文骏喝她说。

“不过了吗?!外面粮食那么贵!”田氏犹豫说。

“怕什么!今日吃饱饭,他日穿金银!我们回家,回黑放——”田文骏说,言罢就笑着去抓儿子。

“你说你家是——”田氏诧异。

“不要再提!我父亲在,我也将在,我家就在了!”田文骏红着脸喷着酒气说,“记下,儿子!我们是黑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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