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月亮是很冷的,它努力一挣,便冲云挣拔出来,就像是并无悲喜的看客,冷冷投下目光一样的月华。wWw,QuAnBen-XIaoShuo,cOM

天风浩荡,劲扫苍穹。

绵延的军伍从几条主干上穿越,人滚势涛,鼎沸的声音到达每一处能听到的地方。这声音到了那里就是滔天的反应,这似乎火碰到火油,顷刻翻浪间滚炸。你若登高,便能看览长月的形势,怒潮就类似于峡谷中滚腾来的巨浪,用汹涌的波涛瞬间淹没几条如同谷道的主干,四处宣泄。

不知是否有意无意,纵火起烟之处也将火色沿路播蔓。顷刻工夫,一些木质的娱乐楼,酒楼便被堙燃,化为汹汹大火。那烟中,火中,苦喊一片,不停有肥胖的男人从里面滚出来,更有男女的在烤烟怒火中惨叫。有人救火,有人敲锣,有人赤胸坦膊,大喊“勤王救驾”。这声音渐渐如妖魔,将一处处的百姓迷茫。后来百姓很多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有人高声喊出“造反”,“谋反了就有吃的了!”。

长月终于发出了历史的一声吼叫,而以前她总是在委屈中沉默。这声大吼竟然不是公人在满街抓人时发出,也不是在为腹诽和民谣论罪时发出,而是发生在一声犹如正义的呼喊中。这正义的呼喊很快鼓励出一些善良的人,甚至泼皮,无赖,和混水摸鱼者,而后者当街殴斗,怪叫,冲进一些店铺抢拿东西。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太突然了。声浪到达各处仅仅落后于一大批军汉和市人到达内城城门。

内城象一座巨大的山峦一样,巍巍斜插在长月内,无一分遭受冲击之感。可护城门侯们都疯了一样地吼叫,胆战心惊的士兵干脆省力地砍断缆绳,让那镶铁的沉重木门在一阵烟尘和巨响中落地。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鲁太后这会在这,她就能看到感觉到:她的闭口政策在短短时日里积压下喷薄而出的威力。这些雷霆和风暴卷集人群后渐渐集中在北门和南门,将杂乱的喊声慢慢一致,回击成一句话:“让太后交出权力!”

风暴到来之时,飞鸟还因为某个疾病发作猝死的官员而担忧重新回到监牢中,他懒洋洋地坐在地上看人目瞪口呆。其它人却没他这般心情,公人,贵族,小吏,官员,钦差,狄南堂不约而同,都冲了出去。望一望之后,他们就看到一大群手持勾杆的人怒奔而来,有人手里点着火把。

“我让你娘的抓人!”一个怒汉抱住一名公人就打,“我叫你们作福作威,我让你们爱打人!”

接着,是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她如同天神下凡一样提着一条擀面档,飞快地挥舞着,冲着里面大叫着:“孩子他爸,我来救你了!”

一群公人抱头鼠窜,冲一个方向跑去。接着,他们看迎面又来了人,干脆边跑边就地脱撕衣服。

手持兵械的士兵和宫卫胆战地一致向外,刀枪前伸,拱卫在门口的台阶上,他们恐怕个个宁愿面对战场上来的敌人,也不愿意面对这顷刻就成大海的怒潮。

“我(他)是朝廷廷尉,有纠察弹劾的权力,大家有冤鸣冤,有状告状,我一一受理。不要胡来,哄砸衙门是为谋逆。”张国焘和狄南堂几乎同时大呼。

但人群的声音更大,顷刻就淹没了他们那响度不够的声音,但大多是诉苦。内层外层都是人,到处是人,整个就是人的海洋。他们争先恐后地吵闹,但都克制地保持理智,没有迎着刀兵向里面冲。看来,张国焘和狄南堂的喊叫还是有一些成效的。但很可惜,这种局面很快就被破坏了。

“住嘴!”范霸的声音打雷般落下,“你们哪个想找死,我给你个痛快!”

人群陡然静了一下,人们似乎怕了,他们后退了一点。火光中,那一张一张面孔,一双双眼睛,都带着畏惧。范霸犹觉得不够,盖过又开口有受理案件的张国焘,先怒骂了声“滚”,接着拔出了刀。

人群后退了。范霸得意了,高声大笑:“看看!这些贱种……”

他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兄弟的,还是取笑张国焘的,但他顷刻就知道自己的大笑多么愚蠢。人是退了,但砖头,火把却砸了过来。接着,是一大群一些拿长竹竿的人,他们开始对着圈子里的人乱捣,和兵丁宫卫缠斗。

一些坚定的男女还在里面鼓励:“不要怕!都不要怕!一个打不过,咱们十个打一个!”

有人再说:“这些当兵的稀,见了西庆的兔崽子就会跑!”

还有人说:“当官的都怕死!快用长竹竿敲!”

更有占主流的理想话:“我们先把自家人救出来,然后一起去救小国王。”

……

扔出的火把足有十来个,烧满整个震狮和这一小堆人的脚下。张国焘急起一头汗,哑着嗓子劝解。狄南堂和他一样,只是身上带着伤,嗓子又不好,喊不起话,这会看局势乱成一团糟,有人流血,有人被践踏,干脆穿过火把的空间踏到前面喊,甚至,他都没注意到花流霜和飞鸟怎么还没出来。

就着火色月光,他看一个老婆子在台阶旁歪着,被械斗的人挤扛踩击,不像人样地惨叫,便奋力猛推身边的人,将她捞起到身边。

正在这时,一块砖头砸在他头上。但不知为何,那些人没有追加打击,而是用长竿子拾器起或拨去火把,上去与退却的范氏等人争躲门口。他并不觉得疼,只觉得有**汩汩流下,让天地都变了眼色。他提气再喊,嗓子依然嘶哑,再喊,依然还是不高。

门口的兵士们的兵刃还没几人见红,他们眼中看到的都是面目狰狞而奋力挤扛的人,还带着地下的死火引出的高叫。他们仅凭感觉就能知道,自己的刀插到人身上根本拔不下,连那人死了没有就不知道,就会被一种极大的力量挤过,卷进去洪流,顷刻被乱击打成烂泥。大概人人都想通了这些,他们立刻放弃门口阵地。

狄南堂在这一幕中麻木,在人群的洪流中抱着那个老阿婆,用雄伟的身躯抵挡那种杂乱而巨大的挤扛力。“你一定不是个当官的!”老阿婆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浑浊的眼睛湿润如潮,她用自己的袖子去擦狄南堂额头的血,幽幽地说,“要是你当了官就好了!”

突然,她感觉到身上湿了,原来狄南堂胸口的伤口出血浸透了白布和衣服。

狄南堂没有注意这些,他静静地身处洪流中。那里却又是最安静的避风港,他看那喊声震天,鱼贯而入的人流,用一种无可泣血的心去感触,却不知道怎么制止好。

朝廷反应过来,他们会是什么罪?自己的儿子,妻子会怎么样,张国焘呢,他们还在里面,会不会被这些怒虎般的人乱打致死?他声嘶力竭地喊叫,但是在这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没听到自己用尽全力的声音。

暴风骤雨袭击的力量不是手掌大的地方能够撑天抵挡的。

又有谁能将它停下来?

如果加了一堆士兵,也许会控制住形势,但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形势,鲜血换来的形势,仅此而已。也许应该让一个人们信服的人出现。他用洪亮的声音一声喊过,人们抬头听他说,克制住怒火,等待处理。

就在狄南堂觉得无力回天的时候,苍天却开了霁颜。人群中欢呼声传来,接着就举着火把,像大海的回潮一样向后退却。

狄南堂听到人群的欢呼声便懵掉了,难道里面的人都被打死了?人们觉得胜利了?

漫长的等待,涌流不完的人,狄南堂焦急地看着,等待,等待这些人的退却。这种漫长几乎把人折磨得欲生欲死,他甚至没注意到出来时的人流量增加了,没注意到有人蓬头垢面,甚至带有长链。

希望一般,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张国焘的声音。他的嗓子已经哑如同撕破纱制帷幄时发出的低刺,带着一种风吹山口的低杂。

“我今日就坐在这里!以后就坐在这里,不把长月的案情全理出头绪,我就死在这里!”张国焘说。

突然,有火把亮在房子上。人们真的抬头看,静静地,连欢呼声都没有了,都停下了脚步。

狄南堂顺着房子抬头也抬头,看到妻子举了一枝火把,儿子坐在一个房檐脊背放出的钩子上。

“都听我说!”飞鸟看下面人群林林,却也不惧,只是用变音一半的公鸭嗓子说,“你们真是笨呀!先救出国王,然后让国王把他们赦免不就行了吗?”

“人都救出来了,你们一定该想到救小国王了吧。不要忙,排好队慢慢走,只喊不动手,毕竟大家都是自己人,不是西庆那帮什么?那帮什么来着?”

人群哄笑,都大声回答说是“狗日的”。

“好啦!你们忙吧!我要回牢房睡一会,看看那个被我吓死的糊涂官能不能活过来!”飞鸟挥手说,“你们找我张叔叔也行,嫌麻烦了找我也行,把状子拿过来就行了!告诉你们,廷尉大得很,就是丞相,一听说被廷尉审,自己就会自杀!(汉朝惯例,这里借用)”

“被你吓死的?别臭美了,快下去找找你阿爸,他身上有伤!”花流霜连忙催促说。

“快走吧!”飞鸟边挥手边站起来四看,找下去的地方。

众人渐渐散去,相认。

张国焘摸着鼻血,走到狄南堂身边苦笑说:“我希望那个狗官能活过来,我要拔他三天皮。长月有六处这样的地方,他一下抓了过千人!”

“你还是去其它地方看看吧,那里也是的!”狄南堂边把那婆婆放下来边说。

就在他们说话间,婆婆四处跑动,仔细用眼睛搜索着,发问:“我的儿子呢?”没有人回答她。

她焦急万分,左右乱走,四处抓人胳膊搬人面孔,再次问:“我的儿子呢?”

接着,她继续寻找。

终于,她失望了,瘫倒在地上抢天一声长嚎:“我的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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