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她的军官叫赵高,是李氏的家臣,三十岁左右。WwW、QuanBeN-XiaoShuo、cOm他有一双剑眉,宽阔的前额带着沉着而刚毅的神气,一看就是个武艺不错的武士。他在一群乱咋咋的人边行过,边行边四处看,眼神里都是不高兴。

樊英花问洞悉的口气说:“你担忧什么?”

赵高立刻看了一看,看向远远在人拱下打马的飞鸟,压下自己不服气的心思,强笑了下说:“人少。”

樊英花笑笑。两翼人少也是飞鸟通过自己在父亲那里实现的意图。她自然不认为飞鸟更想消耗他们家的力量,而是顺着飞鸟说服她的意思想:你懂什么?兵力不足,非要靠自家训练有素的武士快速冲垮对方的中坚,两翼杂兵若不通过甄选的,人数一多,一打起来便会控制不住士兵的杂乱和溃逃。此战目的在于胜敌,而不是绞杀敌人的有生力量,侧翼只要能在敌人的快攻中抵挡一下就行了。

说完后,她带着欣赏的角度往飞鸟那里看去,一眼看到一面亮出红缨和枪尖的黑底大旗,旗心里还绣了一个大大的“狄”字,不自觉地在嘴角上挂出笑意。

这杆旗帜由赵过握着,他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紧紧地扶着这幅大旗,几乎跟个假人一样。飞鸟看看尽心尽力打旗的他,再看看旁边唐凯,心中生出一些内疚。毕竟,中军中就有他们的亲人,所谓的消耗李氏力量,也是有可能让他们的亲戚丧命的。

但细细说来,在二千人规模的遭遇战中,决战时间相对大战短,战场空间拉不阔,士兵们往往凭借一股劲,左翼二百,右翼三百人,即不算是没有绞杀,包抄敌人的力量,也不算过于分担中军的战力。

但在这时,他真后悔自己当初预计时有些不负责任的常规建议,不禁后悔地想:若是敌人真能一战即溃就好了。

他看着抱在怀中的与四周寒冷一样冰冷的长枪,大声以宣换缓解压力的兵士,不动声色地想了一会,便指指戏班子里找来的鼓手,给唐凯说:“让他打起鼓!”

随着鼓声有节奏地敲大,飞鸟顿着声音,傻子一样地喊:“嘿,嘿,嘿!”这一手是给他父亲学来的,是可以让士兵在节奏和喧噪声势中忘记害怕。赵过用充满疑问的眼睛看看飞鸟几下,随后也“嘿,嘿”地喊。

少顷,一大片的“嘿,嘿”声就像船工号子一样蔓延,士兵在这样的“嘿。嘿”声里,敲起可以敲得一切。樊英花思考的心神立刻被这样的喊声打断。她吸了一气,四处看看这一片整肃的人声,渐渐听到整齐的踏雪声。

※※※

郡城墙高,尚有十余部发石机,和一些下县的县城不是一个概念。别说是冬天,就是春秋两季,对于缺少攻城经验的己方来说,直接攻下也不失一件容易的事。沙通天心里自然明白,他的两路人马中,一路由自己率领,进逼平城镇,一路由三弟石彪带领,进军马甲屯。

马甲屯在郡城西南,离郡城较近,一旦被打下,往西相当大的一块区域就会与野牙郡断掉,等于剖下了一圈外围。所以,沙通天不怕李尚长不救,除非他放弃主动,完全龟缩到野牙郡。

李尚长一出城,他就得到了消息。听斥候回报对方在着急赶向马甲屯,通天大王并不着急破镇,只是反复侦察李尚长的行踪。他让石彪以两千人去打只有五百户左右的马家屯,的确有小题大做的味道,毫无疑问,这个姿态不过是想调动李尚长救援马家屯,而自己从东南截其归途而已。

看着野鸟渐渐入笼,他便悄悄从平城镇移拨。平城县离郡城差百余里,但截击就近得多了,大军开拨一路,沙通天心中就充满了把握。一路行过,看着左有毛一鞭,王大虎,右有张根,李坏,他心里很是得意。

大军蝗虫一样开了一路,等过了黄马岗,已经到了半下午。见所料并无偏差,而李尚长已经是瓮中鳖,他便停下大军休息一阵。

此军已经在雪地上行了将近三十里,确实也够在乏的,休息做饭时,不少人都拉着破衣烂布缩在一起取暖。埋了锅,整袋的辣椒在煮过的雪水里一下,一个个冻得发抖的男人便就着干粮抢汤喝。沙通天也弄了一碗辣汤涮寒意。嚼着牛肉下肚后,他整个头上都冒出热汗,感觉要多爽有多爽。他看着土匪们吃喝完毕,四处给他们打气。

正在这时,一支人马在马甲屯的方向上向他们这里行来。这一支队伍的行军结构就像狗人那里的怪鸟一样,中军为身,而人少的两翼就是那怪鸟身上一走一动的短翅。

这足够意外的。放哨的回来一喊,沙通天热汗一敛,顿时懑了一下,他大声叫着:“不要慌!”又反复地告诉大伙对方一定没有吃饭。但喊是这样喊,他心里没底,不停地问自己:“难道姓李的看到了天黑了,因为怕黑要回家?”

这一代有一些稀疏的干林子,旁边是十来块以顷论的地凑起来的平原。依上这样的特征,在这里放过牛割过草的人都能叫出这里地主的名字,但他们现在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沙通天和他们不同,已经被土匪生涯锻炼得相当老练,他仅靠感觉就知道,此地开阔,是决战的好地方。

他边估计敌人距离,便让人做好战斗准备。见对方没有推进出人影,人马暂停了一下,他一面察看前面地势,一面布置上己方仅有的几十余名弓箭手。一切都做完后,他看着乱哄哄的弟兄,心里绷紧着想:打就打,谁怕谁?

想到这里,他走着马儿在人堆间,冲眼睛瞪大的弟兄们喊:“别动,别动。娘尻的,别乱动!用弓箭赚几把再杀。”

折回来碰到土匪,樊英花的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她多少年来积累的自傲心理慢慢打结,不自觉又去看在一旁探出头看的飞鸟,略带妒忌地夸奖说:“你还真算料敌如神!”

赵过无来由的高兴,挥舞着“狄”字旗,替飞鸟说:“狄飞鸟夜里教我看图查字,我知道前面就是黄土岗。”

“还看图查字呢?!”唐凯连忙用胳膊碰碰他。

“又咋啦!我怎么发现,近来我咋一说话你就不服气呢?!”赵过不忿地说。

飞鸟一点也不管他们的争执,急忙问樊英花:“怎么不趁乱杀过去?”

樊英花也连忙往中军看,却只能看到一片人头,她“嗨”了一声,很不平地说:“又是我哥!”

的确,李玉正在父亲和叔叔面前反复争执,说:“我们不一定打得过的,干脆找个人单挑,这样也好保存实力。”

这本来是毫无疑问的荒唐话。但李尚长在樊成那里也得了一句“单挑定然失手不了”,竟然一本正经地反驳开了。这当然是他无论在嘴里和心里无法承认的,没有必胜把握的体现。良久,他才从自己对别人意见的反驳中驱逐这种不自信,开始下令进攻。

李家军开始推进,一步一步前进,渐渐步入对方的射程之内。那队弓弩手杂乱地射箭,箭枝没头苍蝇一样没准头地飞。一些倒霉的步兵赴雪而倒,在洁白上带出鲜红的血迹。没有人号令他们冲锋,但他们还是发出一片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开始一跃而奔,向贼寇杀去。不少马上的战士竟然提不起马速,在人裹动着移动。

霎时间,随着沙通天的一声喊叫,两起不像军人的暴徒冲在一块,暴扑狂击。两边只是大嚷大叫,呼号挤扛。特别是沙通天那里,根本就没有侧翼,飞鸟领着二百来个战战兢兢的胆怯杂兵溃敌侧翼都是多余,根本就无须做什么,几乎可以坐到外围歇一歇。

樊英花看看自己一方似乎占了点优势,不由赞扬一样地说:“果然个个都是英勇的战士,胜利就在眼前!”听了此话,飞鸟差点一跟头栽下马。他也是算是枪林箭雨里纵横过的人,却一点也看不到什么“胜利”。

飞鸟心想:若是给我百十个弓箭手,片刻之后我就射得他们丢盔弃甲。就在这片刻间,他看出敌人的弱点,忽然放了心。敌人都是一小堆一小堆的,跟着头目乱跑,连个旗帜都没有。于是,他边指挥二百多人向敌人的纵深穿插,边让鼓手擂响战鼓,而自己便四处射箭,专门瞄准那些头目模样的。

这一片发出的吼声惊吓到敌人,他们果然现出慌乱。赵高带了数十人簇住樊英花,慓悍异常地往人堆里杀。他一口气斩了三人,但在身旁官兵的不断倒下和后退中杀入人们稠密处。当他杀不动时,回头一看,便见到一大群人的背,不由轮刀狂砍。

樊英花被他们裹到人口,马行不前,四处在人头上劈了一阵子,终于搜索到了飞鸟的旗帜。正是她想杀过去时,她乘骑的怒花马被一个贼人用枪刺透前胸,狂跳数尺,践踏出几声惨叫后倒下。她没有因为丢了马儿惊慌失措,敏捷地跳身出来,在纷乱的人海中和刀光剑影中,仍很镇定地向飞鸟的旗帜杀去。

她身上的薄甲已经被人刺破多处,胳膊和肩膀都挂了浅伤,可也终于杀到旗帜处。左翼的士兵跟来了百余,他们就聚在旗帜这里,个个因稀疏敌人的乱躲乱避而变得胆大无比,叫嚣着四处攻击。死在他们手下的贼人都会在一那间挨上五六刀,倒地倒得难看。

这时,她带着自豪回头看去,这才发现这里已是敌人的背后。从贼人在前排簇拥成长带行的对抗人墙处往后人数递稀,到了这,已经是稀稀拉拉的。

她遥看一番,在敌人的战线中,找到被自己这些人冲过的右部,那里已经崩溃,但他们的左翼反占了上风。樊英花这就很不理解,自己这些人晕头杀过来就造成了崩溃,而自己的右翼人还多出了一百人,怎么反被沙通天的人包裹起来了呢?

她回想了几下那几个贵族的名字,暗恨他们不肯出力,但旋即想到自己又一手制定的“以德服人”。“小姐!”赵高浑身是血,在不远处疯子一样虎吼了一声。他杀到跟前已经走不动了,哭嚎一声道:“吓死我了!”

樊英花知道父亲在让他保护自己,便将手往旁边一指,责呵说:“看不到旗帜吗?”赵高转头,一眼看到“狄”姓大旗插在地上,在寒风中招展出一半。他连忙看向樊英花,打算责辱这个在他眼里“蛋子未必有胡椒”大的小子,但一眼看到小姐在人中搜索,面孔上堆满了盈盈笑意。

赵高心中一荡,从来没想过自家小姐这么苏朗的一面,连忙顺着她的视线看,却看到了三人三骑。刀光乱闪,马匹左右腾跃,飞鸟三个就在这样的敌后,如同乱掣的闪电般,刮过一个又一个来回,每次都能带来一片死伤。

飞鸟又一次刮过来,冲在樊英花面前,一举自己的弯刀高喊:“我们赢了!国王万岁!”樊英花知道这喊声对敌人意味着什么,她也有想喊的冲动,但还是站着给飞鸟笑。见到她展现出从来也没有过的这种笑,飞鸟豪气与色心横起,竟在她喷了血的脸上找到娇媚,用手勾了一把后才重新聚拢人马,自后向前杀。

樊英花愣愣地摸过自己的脸上的余热,陡然一收笑容,涌起一阵恶心。她一转头,看到赵高在发愣,发怒地给他一巴掌。回头看倒飞鸟的大旗向敌墙刮过去,她也只好奔随而走,但心里恼火极了,在背后猛喊:“狄飞鸟,你给我回来!”

百余人的呐喊,冲击,刹那间引起前面敌人的崩溃,和己方冲破战线的人马合围。见战线被撕破,李家军就像洪水冲垮河堤一样,撕开了一道口子,从口子中向两旁卷去。

已晚的天色给沙通天极大的便利。他知道大势已去,叫嚷着带人狼狈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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