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经静悄悄地放出几支人马,等线吐得够长,便挂上饵,打发出一支百余的人马,告诉他们说:“春耕时节,郡中给全县百姓发种子,你等接粮回来,不容有失!”与此同时,县团练使周行文和代县尉博格把临时指挥处立到县南大陈岗的寨前九里的南宁亭,各似模似样的参谋将军们白天以晒官府沉在门前大塘里的泡木作掩饰,夜里分析情报,各司其职,来往传令调度,把战斗的时间、地点、人物和数量进行假定,可说不放过每一细节。WWw、qUAnbEn-xIaosHuo、cOm

令人紧张的两天两夜就要过去,他们收到赵过送来的匪徒寨里**的迹象,心里猛地一轻松,秘密地收拢浑然不知情的各路大军。

周行文非常肯定飞鸟的保密态度,为了贯彻执行,以县武装总负责的名义给各路人马的负责人连下手令:妄自离队者格杀;揣摩询问上意者格杀;有意贻误战机者格杀,私自扰民者杀。

天气依然晴朗,太阳艳丽,没有北方卷来的晚寒。以这样下去,地温升高的快,地表解冻会比往年提前四到七天。许多县南的百姓尚不知冬去春来,该喜该愁。近来,他们往往在夜深人静的夜里听到几十上百人夜中的跑动声,等飞快地爬起来,喊一家大小亲戚邻里往僻静的地方跑反,动静又消失了。

和他们的焦虑一样,吕经浑不管什么官从上头来,一天到晚在家里晃着大小圈子走路。韩复是不知情而又知情的人之一,他为上头发种子的诳言来了几趟,每趟都问不出什么,只好又急乱无措地离开。经受这样的折磨,就在第二天的深夜,他腾地从睡梦中一跃而起。衣冠不整地去见故交王文,说:“我有两天没有见到几个武吏了,试着去找周行文也找不到,后来才知道县里的军卒、团练都被吕经拿无中生有的事派遣出去。这不对!这绝对不对!我预感到有大事发生。你还是不要再站到暗处了,赶快穿上官袍,以上司的名义问问他吕经。问他无中生有地造谣,派出人马,是要造反还是要投敌?”

王文是外人,知道自己想要摸清县里的举动就离不开韩复,更知道用人不疑的道理。信任他,便说:“你让我站出来。我会的。可我们得猜个差不多,不然,他若没有损朝廷,也不会老老实实地任我们逼问。”

韩复想了很久,决定要把自己的考虑说出来:“以我看,若不是造反。不是勾引外敌,就是要剿匪!”

王文说:“如果是剿匪,这是好事!”

韩复不敢芶同,说:“早不剿晚不剿,春耕在即了剿。他剿失败了怎么办,剿出大规模的乱子怎么办?敌人安安静静,还没有什么新过错,他却有违常规,要搞一次秘密行动。为什么?我看,他觉得战后清查该算到他头上了。他跑不掉,搅一次水……”

王文点点头,立刻让下人捧出“日升竹隅”的官袍,穿戴整齐。他们眼看外面才青灰灰地发亮,这就吃了一顿又早又寒酸的便饭。上了雇佣来的马车。日头刚刚露角。他们出发。驰走一阵,正是将到未到,两人掀开帘子往前观看。一快骑抢到马车前头,逼得驾车老汉“噢、噢”地喝喝。韩复在车窗边躬身,看到那骑士在县衙门前下马,狠狠地一指。说:“骄横不法!”继而。他又要求说:“大人且去。我还要集合衙内六吏,让他们知道吕经的不是。竞相揭发他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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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经的妻子想再布一窝鸡儿,怕天暖时瘟病流行,在吕经的帮助下僻了一间小房,烧炕暖鸡儿。她兴致勃勃地收集邻家的蛋,属官家的蛋,准备捂出来几百上千只,或分或卖或留下致富。吕经怕她好心成坏事,一有机会就吓唬她:“还不去看看,炕太热,把蛋煮熟了!”这样,他妻子就会急急忙忙地跑去,好几次,还真是差一点。她觉得不找个人看不行,就把做早饭的佣妇拉去换值。这样一来,早饭就凑合了吃。

吕经大早晨端碗泡菜,放上两个杂面窝头去亭子,蹲在地上,用丰富的老脸和时时欠动的屁股来表达泡菜辣的程度。正吃着,他惊讶地发觉吕宫揉着鸡窝头,被他母亲喊打到自己身边,连忙问怎么了。

吕母告状说:“你看他的德行,竟爱上洗澡了,大早晨偷我烧的热水!”吕宫气急败坏,夸张地挥着手,激动地说:“不就是一点热水吗?我现在要出去做事,舒坦一点不好?我和博格商量好了,要把土匪头子的像一样画个百十张,就把画贴出来,发下去,给邻县送去,让他们逃无可逃……”

吕经疑惑了好久,反问:“用得着吗?和你要洗澡,有关系吗?”

“这个?”吕宫笑道,“什么时候,你和周哥找个大杂院,把人聚集一说,我就是主薄了。现在,我不就得为钱粮打好基础?”他想想,这和洗澡有了关系,却和要招画工没有关系,又强行牵引说:“我招了几个能写能算能画画的,先从书画局开始,为团练募集经费,给百姓谋福利……你们都不知道,博格的父亲在草原上发明了有名的彩印,可以呼啦啦地推出有颜色的书画,将来印圣人的书,印花鸟虫鱼,卖到京城都行……”

吕母看他说的跟真的一样,自己没法分辨内容里的价值,竟愣了,反问吕经:“这是咱儿子?”她欣喜若狂地去搂一搂,使劲地说:“过两天,我还打算让你去卖孵不出鸡儿的毛蛋呢……不让你去啦。好好干正事,咱读不会他圣人的书,就把他圣人的书全印成花花绿绿地画,让睁眼瞎也能看。”

吕宫点了点头,郑重地端出拇指和食指,压在母亲面前:“不过,可能会有点贵!”

吕经正要把详细的情况问一问,一个和吕经差不多的小人小跑进来,说:“老爷。老爷。铁狗要吃月亮啦!”这是一句约好的暗语。是说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鱼开始咬钩。吕经大喜,立刻把威逼儿子这两天都在干什么的事抛得九霄云外,挣身往外跑时,把自己的碗都绊翻了。家人和吕母都随着地他的跑动把着两个手跟在旁边,嘴里慌里慌张地叫着:“你慢点,别摔倒了……”吕宫则大叫兴庆。他看看父亲的碗,发觉下面藏了半个鸡蛋,左右看看,弯腰一捞。顺手牵羊了。

吕经赶到二庭,还没有见到报喜的喜鹊。就看到一个青蓝布衣的下人牵引自家的主子,稍略弯着腰,欠着身,前低后高地、慢悠悠地向前作请。他再看看来人,一身乌纱,官袍。腹挺“日出竹隅”图,体态合宜,脚下缓稳徐扣,只好纳着闷,顶头拱手迎上去,说:“不知是哪位上官,清晨来见吕某人。有失远迎,幸会,幸会!”

有人交来官样文书。吕经皱眼过目,口中念念有词。走过他为何不带风声,突然来到自家门前的疑惑,笑道:“原来是便衣查访的王大人,快请,快请!”

王文官比他大。又是一个正路子一个野路子,没有谦让的理由也不需谦让,进了去。吕宫从弄墙边往外溜,半路就听几个到来的上差议论个没完:“你看。跟个猴一样蹦来蹦去,哪像咱王大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吕宫心知在说父亲,朝地上唾一口。骂道:“什么玩意?看老子怎么在老子的书画局整治你们好样的王大人。老子专门印他的**。”他挣个气话。歪着头直走,突然间傻眼。韩复竟叫了公门中可算点葱蒜的角色,乱杂杂地在那聚着。他意识到了,父亲也要经受他自己不得不面临的考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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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经刚接到周行文的快报,生怕坏了这一仗,什么都咬牙不认。王文也就按韩复的意思,给他个难堪,逼他交出权力。吕经只是不快不慢地应对,一二再、再而三地说:“上头若有官文,我这个县长想当也当不成。上头没有官文,我还是得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您是州官,要管大事,不要老盯着我!”

王文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烂角子,出了衙门还在给韩复叫板:“还有这样的人,让我不要老盯他,就是有这样的意思,那你也不要直说呀,是不是?”

韩复把他送上车,看到吕经站到台阶上整袖子,表情很严峻,心里还真有点毛。正好,王文又喊他,说:“今天,我要到城北去看看,你陪着我去!”韩复点了点头,正要上他的马车,感觉背后被什么叮住,肉皮都被叮疼。

他一回头,才知道吕经揪他衣裳,误捏了皮肉。吕经晃着肩膀,大大咧咧地给他说:“韩复。我当着上官大人的面,照样要说给你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人不假,一点不假……”他猛地一吼:“可你要坏了我的大事,我照样要你的人头!”他又把声音放低,说:“嗯?我知道你猜出来了,倒是要问问你,你怎么挑这个节骨眼给我来这一手。你是看不得别人的功劳呢,还是别有隐情,不会是想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吧?”

说完,他留下阴晴不定的韩复,转而给县中众吏说:“今天都不要走了。午饭有人送,晚饭有人管!”

王文狠狠地捶了一把车帮,他招上韩复,冷冷地丢了一句:“你怕别人分功劳,别人却怕你为出风头丢乱子!”说完,他便要车夫赶车。车夫吆喝了一声,正要走,被要报复的吕经拽到。吕经说:“这是雇的车不是?县里已通知下去了,所有役使的牲口都要备案,接受贴补?!你这牲口备案了没有?没有备案的,都归县有。”

赶车的老头经不起吓唬,连忙说:“备了。这是我们员外家的……真备了。”

吕经又说:“记着,不许它给我乱跑。这一趟下来回家,你让主家养好,喂好,什么役使事也不能跟春耕碰头!”

赶车的战战兢兢地又赶车,走不过十步就跟车里外的人说:“这车马,老爷以后是用不成了。谁让老东家领了人家的补贴呢?以后逮着就罚,抓人,也抓牲口!乡里的三老都说了。抓人给县里背犁,抓着牲口,一俩月都归县里用。”

王文反问:“还抓牲口?”

赶车的肯定地说:“抓牲口!哎!不许你家的牲口干别地,光让它们下地!”

王文的手又捶捣车板,激动地把两只盘着的胳膊猛一下送出去,大声给韩复冷笑,说:“我打第一遭见!我白活了几十年,第一次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开春种地是好事,是大事。可你看看,他还拽赶车的牲口。拽着咱用的牲口要抓!”

给百姓补贴饲养牲口,要求官私役半。这是韩复也同意过的主张。他不好意思落井下石,只是叹息说:“有时候,我心里颇佩服他玩阴谋的本领。你看他生活土,那你就错了,他藏了好几个供奉,大冬天用转动的竹子搅热水……你看他一心为什么春耕。他却把粮食捂着,不让人知道,你看他不把你当回事,可他给大贾马大鹞拉了一队兵马保护。这里有他,这里就被一只人手挡了天。我韩复弄不垮他,这辈子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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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宫知道父亲要碰上事,并没回去,而是要去加紧赶做博格需要的“春宫图”。去到,和挨过重鞭子,不能出征的路勃勃、石春生碰头,进到一个交好的年轻人家里,那里已经有两三个人在忙碌。吕宫看看,这两三人还是自己狐假虎威,硬以官家的身份威胁来的。目前为止,没招来一个上门的画工,便立刻朝招人的路勃勃和石春生看去。

路勃勃捏着的几个盲流画的“小鸡吃米”图让他看,说:“他们来应聘,我们要不要?”吕宫看了一看,无奈地说:“还问我画得好不好?这哪叫画。”

路勃勃只好抠了抠眼睛。再去和石春生一起招画工。

他们来到土巷外的墙角,架好摊子,大声地喊了两声。立刻就围来一大堆挤扛的人,他们凄迷着眼睛看了半天,又问问要不要帮忙的人手,都沮丧地散了。他们沮丧,路勃勃和石春生更沮丧。石春生搂着两条棉袖子,扒到摊子上打瞌睡,说:“我喊也喊不出来,光想睡觉!”

路勃勃连连撞撞他,激动地说:“我看到那个女小姐了。她会画牡丹,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她,看看她肯不肯画!”他揉揉黑脸,呼噜噜地甩来胳膊追。丫辫少女没有和那天一起的姑娘在一起,换了个同伴,两人手挽着手,边说边娇笑不止。

路勃勃猛地跃过她们,按着两个膝盖喘气,说:“小阿姐。我又见到你了!你们把吕宫个臭小子怎么了?问他,他也不讲。你去帮他画画吧,也帮帮博格。我会记住的!”最后一句他说得响亮,一下就把两个少女砸愣下。

那个画牡丹的少女举了一支柔柔的指头,眯眼眯了半天,惊讶地掀起殷红的小唇说:“是你!你说的是那个傻书生吗?我们没有把他怎么着,一个人让他叫了一声姑奶奶!他真是个画师呀?我还以为他是骗人呢,可他画画还让人帮忙?”

另一个少女和第一个少女差不多高,有圆圆的脸蛋和圆圆的眼睛,可都太圆了,拼在扁平的面孔下,显不出好看和可爱。她撇了嘴,看着第一个少女说:“李姐姐还在等着咱们呢!别跟乡下的野孩子一起去,他肯定是个贼。”

她扭过头,左右看两眼,挑鼻子竖眼地说:“看这乱的,还让人出门不?”

路勃勃气了半死,只想一脚踢死她。可他还在请求另一位,就善良地笑了几笑,心想:先骗去再说,让吕宫那个嘴巴厉害的人拿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哄她,这就撒谎说:“他要人画牡丹!”

丫辫少女跃跃欲试,立刻说:“我要酬劳的。”

路勃勃也快说快决,说:“他肯给!”

丫辫少女点点头,又说:“这样吧。你在这里等我,我过一小会儿就回来!”

路勃勃大喜地给她指指那个墙角,飞快地跑走,心里已在大叫:“吕宫。老子给你招了个人来!”他跑过石春生那里并不停,一口气跑回去喊吕宫,大声说:“春宫图的母版好了吗?我请人来画牡丹!”

吕宫听了就蹦出来,夸奖说:“这回是个爱美女的人吗?”

路勃勃抓抓头,疑惑地说:“画牡丹的呀。春天花开,有花才是春呀!”他想了一想,那个小阿姐一直和相貌不丑的女子在一起,便肯定地说:“是个爱美女地!”又想她是个女地,补充说:“还是个爱美,爱春天的!”

这时,第一张画被印出来了。职业画工欣喜地跑出来,大声说:“看看,效果真不赖!”路勃勃拔着他的手,凑去脑袋,整人惊呆了,只好喃喃地说:“他娘的春天呢?这不是牛六斤的娘吗?肥胸大屁股。”他激动地摸过去,被女人腰下的男人和那根黑糊糊的东西刺激到,血脉贲张地退两步,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生理反应,心想:坏了!那个小阿姐还不知道春天不画花,不画穿衣裳的人!他不敢自己去见,就捅着吕宫的屁股说:“她还要酬劳。你去给她说酬劳,我再看看这画!”

吕宫被他骗了去,不一会就见到几个少女结队来问,其中还有自己的意中人,恨不得跑回去找路勃勃算账。他也是个脸皮厚实的人,总要有个说法,文雅地说:“主家要画一些阴阳交感,万物受到滋润的景象,用意境来感染一些心地不善良的坏人,让他们放下刀枪,向官府投降!这是全县百姓的大事。你们可能一时难以接受,当是忍受好了?”他觉得自己也不能把少女们想得太好,又说:“你们就画妩媚的女子和壮实的男人在一起相爱,相互那个……在家里画就行了。”

莺莺的问声一片:“哪个?”

丫辫少女解释说:“相互爱慕,辛勤劳作,过男耕女织的日子,不再碰刀碰剑……”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大声说:“家乡蒙受战乱,不得已,父亲带我来这里投奔至交。我能体会得到和平不义,会很用心地画,让我的父亲也画。他的画虽然值一点点钱,虽然被张元帅追捧讨要,但我想,他们不会因此而收受一分一文。”

少女们受到感染,个个意气风发,大大方方地说:“对。回去就画,明天就给你!”

吕宫傻眼了,连忙推辞说:“我看还是算了,一幅两幅,再好也与大局无补。我需要几百张呢。”

少女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都画!”

吕宫意中的女子早去了不良的印象,觉得他是个正直的士人,留到最后才羞答答地解释说:“我们都在和褚怡的父亲学丹青之术……虽然画得不好,也够田夫野老明白意思的!”

众人顿觉他们两个之间有猫腻,无不呜呜怪笑。她们你推我,我拉你,挥着手,说着尚不知道画画还有这般大用处,一时正着拉同伴的肩膀,倒着跟同伴说话,轰隆隆地一片走,一会就过了墙角,吕宫从边边上走到中道看,不舍地挥手。而他的那个女子确确实实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柔眸微笑泛波。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被看出来了,一时呆若木鸡地站着,只知道喃喃地说:“回头一笑百媚生,烙在小生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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