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无声无息地投照在莽莽山野之中。WWw。QUAbEn-XIAoShUo。Com

一条粼粼闪闪的锱铢缎带像是从极渺茫的虚空尽头涌现,由远及近,在接近水门码头时层层叠叠地掩上。它们一部分悄悄退去,一部分碎乱消失。不知周而复始了多久。一只火把作眼的敞蓬船由远及近地驰来,舷板荡漾的水纹冲断最亮的一团月影,急急忙忙朝滩头靠近。

火光照耀的船头晃动着三三两两的身影。渐渐的,一名少年的身影被行船送映到月,轮廓豁然明晰,只见他手握弯刀,脚呈八字,衣甲随风轻掀,傲然不群。

这就是督造船只的牛六斤。

他听说拓跋部即将南下,立刻载满工匠锤头,星夜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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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船,夜色正浓。牛六斤先折进图里图利家了解详情,到天明时和他一起约集十余头目,直奔飞鸟家。半路里遇到张铁头和牙扬古。碰头稍稍议论,牛六斤,图里图利都不接受他俩先计较个万全再见飞鸟的拖延之计,再次直行猛走,打在地面的脚板“札札”冒尘。

眼看就要到飞鸟家了。

那两人略一对视时,图里图利点了头。牛六斤毫不客气地走到门边,让小厮通禀。

小厮从来没想过他牛六斤有进门先禀报的一天,略一迟疑,飞快地奔向正屋。

飞鸟早已应机成立行营,算起来,其中也包括张铁头和牙扬古,只是目前忙的是计算并张罗粮草兵械,才让他两个有机会回去抱抱女人。此时,好几个文官已忙碌了一夜,被飞鸟留宿正屋,在地下摊了几床被,和衣而卧。歪扭横斜。

小厮禀报站在门口的护卫,护卫进去与飞鸟耳语。

尚不等飞鸟打完哈欠,牛六斤已经踢着马刺,咯咯当当地踩到木地板上。

他一按刀,刷地行了个半膝军礼,铿锵有力地说:“我听说司长官对敌之时犹豫不决,想问问为什么?”

几个困顿的先生个个惊跳整衣,茫然望向飞鸟。飞鸟仅有的一点瞌睡也跑得无影无踪。他伸出胳膊,收回胳膊,伸伸收收。指指点点,没好气地说:“你的意思呢?”

牛六斤斩钉截铁地抬头。忿然击胸,说:“我等经历大小之战,从不畏惧强敌,望司长官大人决意兴兵,愿效死战。”飞鸟憋了一团气儿,只得无奈地怒笑。说:“我让你回来干嘛?让你喊着要打仗?你是不是打猎捞鱼,吃白了,长胖了……”

牛六斤笑道:“肉吃了不少,是补了血、长了肉的。”他爬起来,走到门边,把半掩地门掀了个大开,冲外面喊道:“请战的都跟老子进来,让博格看看。”

图里图利听到他喊,怒目旁视,监督众人。见有慢点犹豫点的,就从喉咙里发出粗粗的“嗯”声。

张铁头和牙扬古都傻了。张铁头一向见风转舵,连忙往里跳,牙扬古却问:“这是咋了?你可知道……”

图里图利打断,傲慢而有条理地说:“我只知道。一个巴特尔!不会让敌人见到自己的马股,更不会惧怕任何敌人……”他蔑视地一笑,粗声大气地问:“你进去不?”牙扬古大为羞恼,心想:他怎么知道我让阿鸟保命要紧?难道阿鸟给他说了么!他一甩手,说:“去就去。要死一块死。”

图里图利走到最后,不合时宜地吆喝:“我早就想请战啦!”

他这句话就像是把水滴进沸腾的油锅。

大小头目多想没多想的都要混个人场。无不振声吆喝:“战。要战!”

飞鸟飞快地爬起来。裹身负袖地到廊下,挑目看这突然的、不可思议的、无端端的请战浪潮。他扭过头。转了一圈,又扭过头,一时倒不知道该不该欺骗他们说:“我们还要防着迷族人呢。”便绷住嘴深思片刻,最终按按双手,改口说:“战。要战,可也要讲个战法。不能一味莽战,浪战。都回去等命令吧。”

牛六斤肃立在他身后,突然问他:“那是要战啦?”

飞鸟心说:那当然,走走过场也叫“战”吧?何况我不是走过场。他点头说:“战。”

牛六斤借了话风,自作主张地宣布:“你们回去后动员将士,誓死抗击匈奴!”

飞鸟猛地看住他,还来不及吭声,便看到转过来地嘴脸,听到他说:“我说的不算。

司长官说说看。”飞鸟不解恨地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咳嗽两声,郑重重复说:“你们回去以后,做好动员和准备!”

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被交待过地壮汉噌地站出来,拔了胸口的衣裳,挣着头,声色俱茂地给众人说:“头掉了也不过是个碗口大的疤痢。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胡虏都打到咱家门口了,要是再输了这口气,对得起咱爷娘么?咱们早就是腰里别着脑袋的人了,既然跟了司长官大人,就甭给他老人家丢脸。让他见着那些大老爷贵娘们,挺着腰杆说话。”

部下们举起兵器,乱杂杂一阵吼:“誓死抗击匈奴,不丢主公的脸!”

飞鸟只得咽了口吐沫,紧着眼睛平息说:“好了,好了。丢不丢脸不要紧,打赢才成。快回去待命吧。”他左哄右骗,赶去部下们,秋后算帐地要了牛六斤几个进去。

张铁头拉在最后,一转脸,见到樊英花出门看怎么回事,连忙殷勤地折到她身边,卑躬屈膝地硬要她进屋,笑吞吞地说假话:“阿鸟正等着您呢!”

樊英花门都进了,却才记得客气,问:“我合适吗?”

张铁头连忙巴结说:“怎么会不合适呢?合适,合适。”

飞鸟在无奈之际,慢吞吞地请了樊英花坐身边,而张铁头则笑吟吟地退到牛六斤和图里图利一条线上。他站定侧目,发觉几道目光里都喷着火,连忙为自己开脱说:“上头的樊大人是……”他说不下去了,便赖笑几声。希望用赖笑换取旁人地原谅和意会。

樊英花说:“铁头呀。给我介绍介绍阿鸟的家臣吧。”

张铁头慌里慌张上前一步,略带娘娘腔地指着牙扬古,说:“牙扬古。”随即,他来到图里图利跟前,用弯曲的手指头往人面前一放,说:“图里图利。阿鸟的……”他一时口结。倒是图里图利为他补充:“我是阿鸟的巴牙。”张铁头重复说:“阿鸟地巴牙。”转而来到牛六斤身边,还来不及张口,牛六斤已皮笑肉不跳地等着,漫不经心地问他:“要不要我扶你跟人家磕个头?”

张铁头见自个使眼色他也不搭理,只好简短而含糊地介绍一句:“牛六斤。”便闭嘴不语了。

飞鸟挥了挥手。让几个劳累一夜的人回去歇息,一转脸。问牛六斤:“逼战?你可知道战与不战的利害?”牛六斤慢有斯文地说:“不是逼战,是请战!战,你一定会战,却还没有死战的决心。我这是帮你下决心!”他打量了樊英花几眼,直到飞鸟说:“她不是外人!”方挥斥指臂,吐气声沉:“阿鸟。你远离了故土,就要放弃先辈的基业吗?咱终有一天是要回去地。到时是威名远播呢,还是默默无闻?是聚集一只毁灭仇敌得力量呢,还是空手破车?

“倘若要威震大漠。有谁认得您手下的败将‘小霸王’?!与这样默默无闻的人物相比,拓跋巍巍不一样。倘若一战而挫其兵锋,则足以天下扬名矣!何况,我们还能借助这个势

中原人保家卫国的愿望和斗志,聚拢为您赴汤蹈火的英杰……”

飞鸟诧异极了,忍不住挥手,让他等等。问:“你说势?”

牛六斤被难为了,挠头笑道:“不叫势?”

樊英花地脑海里只有“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车半至”的概念,一时和“保家卫国”拉扯不上,觉得飞鸟非要用具体地兵家常识更正他不可。不料,期待地等了片刻,却听不到飞鸟鸡蛋里挑刺。她侧目望去,飞鸟正低头不语,眉头紧锁。倒是牛六斤被飞鸟随口的几句话难为了,一连咳嗽地缓和。

事实上。飞鸟并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一开口反而鼓励说:“兵法云‘势者,因利而职权也,。这的确是一种势。可朝廷会抢先利用。有朝廷在。谁能靠它一呼百应?你继续讲吧,把肚子里地瓶瓶水水都倒出来。”

牛六斤倒也没什么要说地。

图里图利觉得他已技穷,怕不足以说服飞鸟,上前一步,怒而扬袖道:“拓跋巍巍不仅仅是掠夺,他要做中原地主人……”樊英花便不抱什么期望,觉得这是粗人地老调——上高腔,认死理。而飞鸟像是喜欢和小孩玩闹一样,正儿巴经地说:“是的。他南下之后,心就变了……”图里图利脸憋得涨红,竟用嗓门抢话:“他想让中原变成他一个人的羊圈,由他任意宰杀。凡一个巴特尔都不能容忍!我们难道不应该保护一个能供咱们取食挤奶的羊圈么!?”

这爆炸声一闭,樊英花就忍受不住地插嘴:“你说什么?”

飞鸟奋力看向房顶,铮铮有力地替图里图利回答:“这便是巴特尔的意志!你当然不会明白。”他站起来说:“那你好好想一想。咱是迎头冲上去呢,还是等他深入羊圈露出脊背呢?要是觉得后者好,你们就和白老先生想一块去啦。”

他走到图里图利跟前,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大步走向门外,又说:“想法好,不能用也不成。”屋里的人无不奇怪这番话,追了他的背影看,他已站到门外伸懒腰,大声喊问前头殿顶上的人:“怎么还没有上利落?”

遥遥有人回答说:“怎么上都感觉着屋顶斜。”

飞鸟吆喝说:“斜点就斜点吧。要看正也不是没办法,你们用中规地长圆筒装上水比两端……哎,我都懒得教了。”

被他晾下的几个人极怀疑他懒得和大伙说话,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樊英花若有所思地和张铁头说句话,走出去。徘徊在外的春棠见她神色冷峻,不快地冲正门瞪两眼,糊里糊涂地替她出气。说:“真是的。哎。真是的。”

这会儿,屋子里也私下议论她主仆一阵。

张铁头一味地用小小地声音告诉他几个:“你们不知道,她是个女的……”他前因后果地讲了一大通,自以能平息最不忿地牛六斤,刚一停,听牛六斤责问:“她给你多少好处?”只好附上嘴巴到对方耳边说一阵。

牛六斤半信半疑。他出门呼了好几声,等飞鸟招手叫他,便立刻上前说:“她让你不能下决心?”

飞鸟扭头看了他许多眼,发觉他那张带了几分志气的脸上充满渴望,鼻孔一张一吸地激动。浇了冷水问:“你觉得你可以挫败拓跋巍巍,的兵锋?”他又苦笑说:“我没当众问你,那是怕泄大伙的气。我问你。你说地那个‘势,能让我在短时日里得多少本钱?我只求名义上能跟着朝廷,实际却被他忘了,看不到,让咱在山里躲两年,站个踏实。

牛六斤倒不容易被他说服,忘情地嚷道:“我不信替朝廷打仗。不能要粮要人?我还正想说呢,咱把小霸王地人收编不行吗?你一定是被那个长胡子的女人迷住了眼。

我就知道你好色……”

飞鸟立即一摆手,极好笑地问:“她是女人?”他挠头透露自己地小九九:“她要真是个普通的女人,我今天就娶进门,也好放放心心地去县城走走。张家哥俩都不知道被她用什么收买了,死心塌地胜过对我。阿过祖辈都是她家臣,那是跟避难一样去花山。那祁连见了她折了劲,现在都得磕头。你说她住咱这儿,我一挪窝,家还是我的么?”

牛六斤拍拍胸口说:“不还有我和图里俩在么?”

飞鸟欣然地拍拍他。幸庆地说:“不然地话,怕我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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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山寨里的气氛都不同寻常。

归营地精锐一到早晨就吹通角号,负着沙袋惊天动地地喊叫。这时,宽裕的人家忙着烙大饼。攒大蒜,把着农具把子装矛头。不宽裕的上山截毛竹,打磨成鱼鳞一样的毛片上缴,换了大饼挂成干……

到了中午,那些藏了盔甲和利刃的把家伙扒出来清理,修补。在阳光下晒;而那些没有藏的。要么自己用毛竹木片打磨,要么盯着分派地工活算计。他们的棚长们也不敢空闲。即使平时再吝啬,此时也竭尽全力地喂饱手下的青壮人口,进行一些站队、操练事。倘若有人沿着寨路走走看看,他会觉得这里和兵营没有太多的分别。

为了不让农田在该除草的季节荒芜,飞鸟只得连连发令。

百姓们一转身,便成了不插枪不进田地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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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外部局势也随之严峻。据说游牧人已经和朝廷打过几仗了。以山寨的耳目,仅能探到拓跋部的游骑曾入县境并小挫周行文的战事,按几个核心人物的所得所想,官府历来喜欢封锁扰心的消息,既然敌人已经出入县境,别地谣传绝非空穴来风。他们焦急,焚心,督促,暴跳。但飞鸟均以不见周行文知会,情形没那么严重为借口,不动声色而又我行我素地筹措战事。然而在众人眼里,他行事变得优柔寡断,不可理喻:白天他给了史白二人去县城争夺地方领兵权的暗示,夜里则接受樊英花自保的建议,将行程延期;第二天天亮,他照计划发放俘虏;发放了俘虏,他又没有按照原本只在精神上支持,带到县城扔下不再理的计划行事,仅按兵不动地供了他们口粮,为他们筹集少量军辎……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白燕詹眼看凡事爱直言的史文清变得忧郁,沉默,心不在焉,不来和自己计较,只好在樊英花有意地亲近地约了喝茶的时候,露出几丝苦闷:“你说主公行为反常,到底拿定主张了没有?他是不是心里没谱,不做补救了?”

他和史文清虽在进取和自保上各有侧重,却一致把攫取地方领兵权放在首位,一直督促飞鸟去城里,县城不行去郡去府,去军道衙门,正和樊英花主张的放弃立场才能在两强之间游刃的建议针锋相对。樊英花不敢肯定这里头有多少来自族别、大忠的出发点,委婉到猜测性地解释:“也许有些时候,放弃某些立场才能使敌人忽略。”

白燕詹把它当成了飞鸟的意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樊英花笑道:“他那没头绪地做法倒不是任性胡为。比如,他突然不杀那两个刨食地老农,收养孤寡,恰恰是在得了县城来的消息后……如果以后不得已而兴兵,士卒们还会有后顾之忧,怕父母妻儿无人照料?”

白燕詹恍然,玩味说:“怕是他压着朝廷地败兵不动也有深意?!这节节施恩,先诛,后攻,再慢慢地抓到手中……岂不是正应了收心为上?”他抚掌说:“高明呀。”樊英花不敢肯定是他自己这么想的,还是一语言中飞鸟的本意,看他兴致勃勃地念叨他的“明主”,倒有点惘然……

她该回到自己的战场上去了。

部下们催了又催,甚至传出这样的话:“主公终是女人,这几天深居少出,见一面都难,怕是不想回去了吧?”

要是这时再不动身,再也说不过去。可在心底,她哪也不想再去,觉得和那个苯头贼心的大孩子斗智斗勇远比在战场上有成就。

但就是这一刻,她认识到到那个被不由自主地当成大孩子的人已是几十几好几的人仰赖的主心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头领。既然如此,还能再当他是贼心炙热,苯头真傻的那个人吗?到了下次见面,还能平静地诉说心事?

而更远的将来呢?

两个群体里的两个头领要怎么相处?会不会因为一些利益而反目?

樊英花心不在焉地辞别白燕詹,不知是失落还是忧愁,慢慢地进了飞鸟的家院。正巧,陆川慌里慌张地出来,见到她猛地一低头。她奇怪地问:“你干嘛了?”陆川连忙说:“我去和狄阿鸟说个事?”

樊英花奇怪地说:“没看到你俩热乎过呀。”

陆川解释说:“我是问他……问他要匹好马。”

樊英花点了点头,笑道:“紧张什么。要是你真肯向他讨要,我也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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