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献太牢而杀下不少牛肉。wwW,qUAnbEn-xIaosHuo,cOm

庖厨切出几块腱子肉,拌上葱花,料水,码倒装入粗瓷盘,送到樊英花面前。立刻,几只蚯蚓般的手指挠过去。面对垂涎三尺的阿狗,一壶刚温过的浊酒不动生色。但它并不能独善其身,仅发觉身子一轻,就不得不倾在盏双环骨杯的头上洒了一气。

漆黑的酒杯柄部入手冰凉,被倾泻的汁液却热香扑鼻。

樊英花咀嚼着食物,轻轻按在唇下呷过一口,发觉全身上下均被热流充满。她放下酒杯,把余光留在内室的门口,却等不来飞鸟杀人的动静。内室只依稀传出史文清的声声疑问,他的声音突然一高,问:“他成他的大事,为什么挑这个时机来我们这里?”她听了,自然很愠恼,眉尖不知不觉地挑高少许。

此时,她的嘴角还多出一丝微笑。不明所以然的人会觉得她一定听了好笑的笑话,流露出开怀前的情不自禁。

春棠却认得这是她每次杀人前的先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蝉。她半点也不敢打搅,慌里慌张地把着阿狗喂食,却紧张地把肉喂到阿狗的脸上。

收回余光的樊英花把她喂不对地方的手掌拨回,淡淡地说:“抱着阿狗,陪我出去走走吧。”阿狗不愿意离肉而去,挣着身子咬春棠的胳膊。樊英花把他捞起来,抱到自己的怀里。

他们走到门口,铁塔一样的陆川已在院子里等她,见着了,一头扎在面前,催促道:“主公。军情紧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今晚上路吧。”樊英花犹豫了片刻,说:“什么紧急不紧急的?盟约是权益之计。要的只是拓跋巍巍的虚实和意图。咱已经得了他的战马,早一点回去就得依盟约动手,不是为他吸引了朝廷的兵力吗?”

陆川说:“可拓跋巍巍怎么知道咱没回去?”

“他布地眼线超出你的想象。”樊英花低声说,“咱们只是一块不见分量的筹码,没见到拓跋巍巍不就说明了这一点?要想在两强之间做好选择,就得有常人所没有的耐心。”她往屋内看了一眼,又说,“阿鸟也是咱们争取的力量之一。你懂吗?”

陆川憨厚,连连点头说:“如果阿鸟愿意弃小从大,我们就可以北图草原——”

樊英花笑着往一旁努嘴。示意他小点声,这又下令:“今天晚上。你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左右。我相信以你的武艺,必不让他遇到危险!”

春棠也不自觉地回头朝门口看一眼。

她听到陆川放开喉咙的应诺声,又看到樊英花移步而去,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走过乱哄哄的西厢,来到侧门,推门步出。西山的太阳灿烂却并不刺眼,虽然挂在远处,却将对面的几堵土墙和一群孩子笼罩。孩子中大地十来岁,小的比阿狗略大,他们拢了几条狗,围绕着断墙和土台摆开阵势,你追我撵地打闹,喊得震天响。樊英花扫了两眼,看到一名扎腰汉子卧在一旁地草垛下喝酒,身旁撂了几只红缨枪。两眼不由发紧,像是突然回到自己的山村一样。春棠也有同感,俯在她耳朵边说:“主子你看!这像我们村的样儿不?”她见樊英花点了点头,大起胆子说:“像是像,可却不是。这些孩子们。我一个也不认得。”

樊英花扭过头问她:“又想家了?”

春棠没吭声。她正要再说什么,几个打闹的大孩子看到阿狗,下山1猛虎地冲下路,气喘吁吁地给伙伴喊:“阿狗出来了,让他和我们一边。”

春棠不再和樊英花说什么,只目不暇接地看着下头的孩子争和阿狗一边。

冷不防。一个小孩从侧面爬上垛。先一步跑到她腿旁,站到阿狗身边捞到一只小手。

阿狗早耐不住劲。丢了樊英花的手,上去抱着他地腰“哦,噢”地吭吭。那小孩不肯和他打,哄他说:“咱是一边的。”阿狗这就回身仰头,询问一样看着樊英花,要她替自己拿主意。樊英花还等着飞鸟下定决心,杀掉那个不识趣的史文清,没心和他们叨扰什么,随口吩咐说:“别让他碰着了。”

那娃儿兴冲冲地“嗯”了一声,贴身托住阿狗的屁股,哼哼呀呀地抱个脚不离地,走了两步,突然和阿狗一起摔倒,四爪朝天地打了个,滚。春棠见樊英花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连忙捞起坐在地上哈哈笑的阿狗,打那个抱着屁股叫疼的小孩一巴掌。

小孩却又去扯阿狗,只给阿狗一个人说:“你太重了,把我累倒了。”

春棠推了他的手,又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黑着脸嚷:“刚说不让他碰着。就让他碰着了。要是他哪点不好,要你的小命。滚。快滚。”

小孩闪着两只泪光闪闪的大眼看她一眼,慢慢地溜到路上,失落地向远方走去。

几个大点地孩子纷纷喊:“阿瓜。阿瓜。去告诉你阿爸,让他评评理。”孩子不听则已,听了却大哭狂奔。垛头的汉子一骨碌爬起来,撵喊两步,回到春棠面前发牢骚:“这孩子犟得很。”樊英花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你领孩子到一边玩去,啊?!”汉子闹不明白他有什么资格,但还是疑惑地道了一声“咋了”,这才带孩子们走。

孩子们走了,可举举眼,并没有地方可以闲坐,春棠揪住一心随孩子们去玩的阿狗,接着刚才的话说:“春棠心里有数,家已经不是一时半会能回去的了。可我不明白,主子顺道要来地时候,并没打算多作停留,为什么突然又不走了呢?难道,难道……”

樊英花“噢”了一声,问:“难道什么?”

春棠望了好几望,顿了好几顿,才说:“难道一定要逼阿鸟公子弃小从大?”

樊英花却没有生气,歪了头反问:“他是弃小从大的人吗?我看你倒是记着他给你饮了一碗草木灰,怕我会害他。”春棠胆怯地笑笑,说:“主子自然不会害他。让他弃小从大。他自然不肯;可害他部众崩离,倒也显得咱失了仁义。我看他也成不了气候,就饶了他,让他自生自灭吧!”

“黄毛丫头。”樊英花狠狠地从嘴里吐了几个字,转身进院。

春棠掐着阿狗追了进去。

走过西厢套院旁的小穿廊,眼看就要进正院,樊英花在前面站住了。春棠还要撵上解释,看到她叫自己的手势,赶两步站到她旁边。樊英花一指,让她往前看。她看了。看到了飞鸟。飞鸟一手持一鞭,一手揉光头。正威风凛凛地冲一扇紧闭的厢门咆哮:“段含章,你给我出来!”

樊英花凑在手捂足蹈的春棠耳边恨恨地说:“他不忍心杀那个姓史地,却要在自己女人身上下重手。”她叹道:“我看,段含章地一顿鞭子跑不了……”

春棠也难以相信地嚷:“想不到他还爱打女人?!”

在他俩的注视下,那扇紧闭地房门“砰”地开了,段含章出来站到众人面前。飞鸟抡着堇色的马鞭。在她面前左右走动数步,回到当面时严厉一指,问她:“你早晨去哪了?”段含章低头片刻,突然反唇相讥:“你就知道欺负女人。有本事,怎么不把那些违法乱纪的人杀了呀?”飞鸟大怒,上前提住往地下一投,抡了鞭子就往身上抽打。

几个奴隶跟着扈洛尔跪到一旁代为告饶,女人们想躲又不敢躲地缩住身,一起偷眼看此**威。飞鸟却又上去,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段含章按正。嚷道:“一点也没错,家贼难防。一点也没错!”他举着马鞭往四下指,凶厉地说:“打她打个明白,也让你们个个长记性。她偷偷去见敌人的使者,犯了大罪。却自以为是我女人,大伙不敢怎么样……”

春棠受不了飞鸟如此邪恶的模样,求樊英花说:“你快给她讲讲情呀。”

樊英花却说:“阿鸟把话挑个明白,打一顿是轻的。”她再往场中看,段含章跪在地上呕吐,哭喊说:“打呀。打死我。把我肚里的孩子一起打死得了。”不料。飞鸟的皮鞭又落下去。一鞭紧过一鞭,一边打一边喝:“休想骗过这顿打。”扈洛尔扑上去用身子挡着。护着,磕头大哭:“是真地。是真的呀!”

飞鸟却不停手,又足足打了四、五鞭才当众宣布:“不能严家,怎么治理百姓,怎么平天下?她就是你们地榜样,给我好好看着。以后有违家训,一个也不轻饶。”

春棠忍不住往外走,被樊英花一把拽住,嚷道:“就这还要平天下?”

樊英花冷笑说:“狄阿鸟说不出这样的话。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家训1,你还不清楚?这一定是那个姓史的在背后作祟。他不是给阿鸟说我‘怎么出现得这么古怪,?”

春棠恨恨地说:“原来是他!我还替他叫过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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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铁头、祁连和张奋青院外不远的棚子下喝酒,闻讯赶来讲情。却不料飞鸟火气未消,正等着他几个。飞鸟逮了张铁头啰嗦他早晨的冒失,逮了祁连教训他用兵不当,逮了张奋青没什么好说地,就破口大骂,硬说他上茅坑时拉了屎没用土灰盖严实。

陆川很反感地站在一旁看热闹,不认为张奋青该去任别人骂成“屎不用土盖严实”,更替祁连喊冤叫屈,等樊英花一露面,他就凑上去闹情绪说:“领一支骑兵北向溃敌,收拢几杆子人,带回来大笔军械,粮食和战马还有错,还有什么是对的?他狄阿鸟也太不像话了……”樊英花知道飞鸟隔山惊牛,招了手下的不平气,耐心地开导说:“越不像话,越对我们有利嘛。总之,今天晚上,你跟着阿鸟,保证他的安全。”

陆川许诺说:“几个蟊贼还看不进俺老陆眼里。主公放心便是!”

樊英花得了他的许诺,领他进屋,来到飞鸟的面前,说:“阿鸟。你还认得你陆大哥吗?”

飞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扣着心窝喊道:“陆阿叔。”

张铁头、张奋青、祁连都和陆川兄弟相称过,哪料他一上来叫了声“陆阿叔”,尽皆失神。张铁头无中生有地纠正:“陆阿叔是他阿爸。他是陆大哥。”陆川和他关系还不错。见他一个劲地眨眼,憨厚地“哎”,“哎”,附和说:“陆阿叔是我爹,高兴了叫我声陆大哥就成。”

飞鸟“咦”了一声问他:“既然陆阿叔是你爹,你怎么和你爹的年龄差不多?”

樊英花晕了。她看看尴尬的陆川,要求说:“别胡闹腾。”

飞鸟正容道:“你们才胡闹腾来。论辈而言,阿过喊什么,我就该喊什么?不论辈。他是你樊氏家臣,见了六品司长官。起码也要叫大人,自称为小的。奴才,草民。”

樊英花这才明白他连“大哥”也不愿意叫。

陆川也听出话味了,他憋着劲,看也不看地一抱拳喊:“大人。”

飞鸟信嘴喝道:“有冤道来,无事退堂。胡乱打搅,让你屁股受不了。”

陆川被他辱得够呛。连忙看向樊英花。樊英花也颇为动气,问:“姓史的到底跟你说什么了?”飞鸟上下瞅她两眼,往张铁头和张奋青身上指一指,说:“我正问他俩呢。他俩都不知道我到哪了,你怎么一找就能找到祁连?”

樊英花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若解释不清,他便会认为我和拓跋巍巍勾结很深。

她笑道:“说来你也未必相信。我在陈州地一个小镇上占卜,问我的将来,算卦的先生告诉我说,望气者言:西南有五福祥瑞。你若往西南去,一定会有巧遇。

我本来并不相信,可在当地一问,即知西南是博格盘踞之地。张家哥俩都疑心博格是你。我就让人先行,在一座戒备森严的小城摸了个舌头。问出此博格的来路。他们说博格自塞外而归,和他们地长官是结拜兄弟,还不容易找吗……”

众人被“五色祥云”震得目瞪口呆,立刻又朝飞鸟看去。

陆川喃喃地问:“那一卦真是这么说的?怪不得你带我们往西南走。”

飞鸟半点也不信,笑道:“五福祥云,你骗谁?”

祁连为他们辩解说:“一点也不假。大天二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传言。天二匪败亡后。山寨百姓又说。福薄的人占不了宝地,灭亡乃是必然……”

樊英花盯住飞鸟。问他:“你相信我说地话了?”

飞鸟情不自禁地说:“完了。山寨危矣!”

“主公何出此言?”白燕詹不知何时进门,闪着一双深不见底地眼睛说,“山中有五色云。这是当年落草地暗语。兵荒马乱,赋税沉重,无法过活的百姓往哪逃呢。只能往山里逃。落草地话自然不能明说,他们就像西一指,说:山中有宝气,有五色云。今天,陈州盛传此话,无疑是说,你活不下去的话,进山吧,投靠山里可以保护你的人吧。”

飞鸟说:“原来如此。但占了此言,就一定招人忌。”

白燕詹点了点头,却又笑道:“主公,你知道这些天里,多少陈州逃亡的百姓入山吗?拓跋巍巍要打仗。再不用钱也得使钱,再不要粮也得吃粮。百姓跨界外逃,有大风险不说,且手续复杂,而到我们这里却很容易,还不用种种手续。”

飞鸟约摸说:“有人入山?一两千人?”

白燕詹摇了摇头,飞鸟又猜:“二三千?”

白燕詹又摇了摇头,干脆一点指头,说:“应该在上万人左右。”

飞鸟失声说:“这么多?”

白燕詹说:“因为咱们底子尚薄,地方刚刚安定,我并没有强行纳他们为民,只让他们在咱们势力之外生活。拓跋巍巍一旦开战,虽会向仓州用兵,但其主力必然东向,从直州北部南下,侵凌长月。要是主公抓住朝廷地统兵权,再练出一支精锐兵马,等仗越打越大,拓跋巍巍的后方越来越乱,便趁势出师,定可成就一番事业。”

樊英花抱拳道:“老先生真乃济世之才!”

飞鸟摇了摇头,苦笑道:“想得倒远。可你们都不是拓跋巍巍。”

樊英花反唇相讥,问:“难道你是拓跋巍巍不成?”她伸手作请,让白燕詹上坐,恭恭敬敬地说:“请老先生教我。

”白燕詹看向飞鸟,以征询的口气问:“这?”飞鸟信口说:“你就教她吧。”他出来看看天色,激张铁头说:“铁头。有没有胆量和我去官兵的大营喝杯水酒?”

张铁头笑道:“一群俘虏!”

樊英花知道他要去哪,远远要求说:“你要去,带上陆川。”

飞鸟反问:“为什么?”

樊英花委婉地说:“让他结交几位朋友,长长见识。”

飞鸟扭头看了陆川一眼,故意不大信任地质疑:“他见了场面不打哆嗦吧?”

陆川的一双虎拳握得咯嘣响,硬是咬牙咬出两个字:“不打。”

飞鸟猛地一挥手,答应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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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虽发俘虏兵器,却没还他们的盔甲,更没给他们立帐的军辎。俘虏们露野藏身,挨黑时还在乒乒乓乓地搭棚子。许多军官围绕在林荣身边。要么感叹他们“够幸运”,要么商量“现在人家还管饭。赶明不管饭的时候怎么办”。夏先赞也是重要将领,捋着半楂胡子猜测:“博格山寨缺粮了吧?”

林荣给他摆了摆手,叹道:“不管缺不缺粮,留弟兄们一命都不容易。”

夏先赞同意他地说法,却又笑道:“现在回郡里吧,郡里还认不认我们呢?不回郡里。就都这半光屁股的样,没杀敌,倒是让他们笑了个,死。”他慢慢地站起身,往一旁看了一眼。林荣知道他有密语要讲,也站起来。两人离开一群军官,站到仅有地一顶帐篷后面,夏先赞说:“博格对我们恩重。可他却不可能当我们是自己人,不会管我们的生死。我们回得去好。回不去呢?所谓恩大难报。也许,你我该为弟兄们的出路着想……”

林荣警惕地往身后望一眼,叱责道:“你什么意思?”

夏先赞看看他。反问:“你说呢?”

林荣明白了,低声说:“取而代之?”

夏先赞点了点头,却又说:“战士们怕他。但你我都该明白,他主寨里并没有抵挡我们反戈的力量。倘若夜中谎称博格部将叛乱,借兵于我。定成大事。”

林荣犹豫半晌,反问:“事不成呢?”

夏先赞笑道:“你我皆为男儿,死则死焉,有什么好顾虑的!”

林荣把手按到他肩膀上,盯着他地眼睛看半晌,一言不发地离开。夏先赞自后撵上。问:“我当你答应了?”林荣淡淡地说:“你试探我。靠试探我来取悦博格。亏我还把你当个人。”夏先赞还要再说什么。突然看到图里图利带了几个推小车的人过来,连忙停住不语。

图里图利走到他俩跟前。回身指指几辆小车,旋即带人走了。

夏先赞朝小车奔去,却还是落在许多人的后面。他大喊着让人让开,先一步摸到跟前,一看是一些酒食,便用刀挑断绳索,拿出一罐,忍住馋意递向众人,无礼地要求:“哪个来尝尝,看看有毒没有!”

众人惶惶,无一人敢接。

“我来!”一个不大地小兵从后面钻出来。他讥笑地看了众人一眼,掀开盖,用酒瓢打了少许,咕咚、咕咚地喝尽。许多人却不在乎他看起看不起自个,眼巴巴地围着转,激动地问:“甘冽的好酒吗?”小兵丢下酒瓢,大笑着给几个军友说:“你们没有喝酒地机会了。”

林荣站在外围,问他:“何出此言呀?”

小兵用一手抱起酒罐,用一手揩胸襟上地酒水,笑道:“人多酒少。胆小者没份。”

众人但看他抱酒而出,都觉得这罐酒应该是他地。

夏先赞却不肯,伸手拦住他,黑着脸说:“让你试酒呢。”

小兵看看自己怀里的酒,又看看夏先赞,问:“你是谁!”

夏先赞问他:“你不认得?”

小兵说:“我当然认得。可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放下酒?你以为你还是将军老爷吗?要不要我们比比拳脚?”

“比比拳脚!”和他一起来地军友兴奋地鼓噪“‘韩山洪。你不孬!”

夏先赞看看他,笑道:“跟老子叫起板了!”他把脚板往地下一摁,两手下放,嘿然说道:“要是你能接我两手。我就把这坛酒赏你。”

韩山洪眯了眼睛,针锋相对地说:“这是博格大人犒军的酒。你没什么资格赏我。”

夏先赞被激怒“‘呼”地一拳捣去。喝道:“找死。”林荣自一旁赶到,把他拦住,转而威严地叱责小兵:“虽然我们被俘至今,但我们还是朝廷地人马,军纪不能丢,纲常不能忘。你怎么可以以下犯上?倘若人人都像你这样,还怎么打仗?!别说打胡虏,就是撵鸡赶鸭都成问题。”韩山洪把酒交到军友,指着夏先赞说:“博格是个大大的英雄,怎么肯用这样的伎俩来害我们。他却疑神疑鬼。让弟兄们为他试毒。有他这样的将领在,我第一个不服。我今天就要告诉他。我韩山洪地武艺不输他半分。”

外围赞了一声:“好样的。”

夏先赞忌恨地投目,只见外围停了三匹马,站了三条大汉,叫好的是那当中光头。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慢吞吞地往后钻。林荣也看到了,便在原处抱一抱拳。客气地说:“博格大人,让您见笑了!”此言一发,士兵们便在一名老兵的带领下跪倒,他们由远及近,波及大大的一片。军官们倒也不再怕丢面子,也一路跪下去。夏先赞看势头不对,也连忙趴到地下,还轻轻伸出胳膊拉扯林荣的腿。

场地里只剩林荣一人,孤单得像一杆独竖地旗帜。

飞鸟左托右请,叹息说:“我们恩怨已清。请不要再行此大礼啦!”

他一步步走到士兵放在地上的开封酒坛前,又寻到酒瓢,挖一勺长饮,放勺时大声说:“我博某人的酒怎么会有毒呢?只是寨穷,不能让兄弟们痛饮。你们就不要在意啦。等改日打退胡虏时。我再好好地补偿你们!”他看着林荣,笑道:“林将军,你且摆好酒宴,等我看完兄弟们,回来共饮。”

他牵着马,带着陆川和张铁头朝驻地更深处而去。

军官、士兵等他远去方敢起身。这时。夏先赞拉过林荣便谴责说:“你怎么不跪下呢。此时触怒他,一定使他提防。”

林荣淡淡一笑。轻蔑地说:“你先求自己还能带兵吧!”

夏先赞来不及品味什么。

兵是兵,将是将,拥上前推林荣为主将,请求说:“将军责无旁贷,当领我们重振军威!”

林荣当即斩钉截铁地大喝:“好。那你们就此摆开酒宴,等博大人赴宴。”

夏先赞酸不拉唧地跟着林荣,偷偷问他:“要不要摆几个刀斧手?”

林荣让他往光秃秃的四周看,问他:“你觉得摆哪合适,安排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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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铁头随飞鸟一路,每见兵卒们跪拜,狐假虎威之情溢于言表。陆川却不然,越是心惊,越拿出不过如此地轻视模样。他们一路趟过,最终来到一处山泉处。不少士兵在上游掬水止渴,更多士兵则在下游洗浴。这时天色昏黑,看不清人脸,士兵们聚在一起毫无顾忌,不少人都拉扯着破破烂烂地衣裳骂山寨地百姓。陆川心中找到少许的平衡,心想:夜黑不认人,只要你不让人骂,定然会出事端,那时洒家出面护住你,谅你再也不敢轻视洒家。

他有让飞鸟或张铁头出头生事,自己摆平的想法,见飞鸟一直不出面管那些骂人的军士,心想:他定然是见天色已黑,怕别人不认得他,打起来吃亏。哗啦啦的流水从他鲁莽地大脑里响过。他又生一计,憨憨地问飞鸟:“你口渴不口渴?”

这时,他又想:你若口渴,一定会去争水。等你争水打了起来,洒家再去帮你地忙。

飞鸟却不知道这位莽汉给自己玩了心眼,说:“我还不渴。你渴了么?”

张铁头奇怪地说:“渴了就去喝呀。”

陆川反复分辩,说自己“不渴”。他越是这样,越让人误会。飞鸟以为他想喝水又不想排队,且让他少等,自己大步走到泉水跟前,冲更上游的地方喊:“哪个在上面洒尿呢。哪一个?给老子站出来。还在哗啦啦地响?!”

一大群人纷纷惊起,有地把打了水泼掉,有的跟着飞鸟骂。飞鸟从一名正呛水的军士手里拿过一片瓢,用鼻子闻闻,要求说:“我帮你拿着,你去找他去。去。”有的军士附和飞鸟,大声怂恿、鼓噪,有的军士要跟他一块上去。

那军士地血液被激得倒流,二话不说往上奔。

飞鸟趁此机会打了一瓢水,回来递在陆川面前。

陆川没发推辞,只好举瓢乱灌一气。

飞鸟却又想到什么事,还瓢时说:“博格今天送来一些酒。但不够兄弟们痛饮的。你们且打些水,跟我来。咱把酒和水掺到一起。人人有份。”他站到上头督促指挥:“快,快。赶不上就被别人独占了。”军士们问了这问那,行动却不敢慢,不大会打了好几桶水,个个不是提着水桶一路小跑,就是跑前跑后。晃晃悠悠地喊人。

陆川吊在他们后面赶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若以为我连抢水喝都不敢,还不当我见了场面就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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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以水掺酒,分发各营,士卒无不雷动。

对他们来说,发来的并不是寡淡无味地酒,而是自己和军官同等的尊严和荣誉。

林荣摆开简陋的宴席,请飞鸟入座。飞鸟且坐下,左右打量那几位眼熟的高级军官,觉得少了一位。问林荣说:“好像有一个姓夏的校尉。他怎么不在,在哪记恨我博格呢?”

林荣笑道:“他哪有胆量记恨?且是惯不敢见大人罢了。”

飞鸟第一个不信,要人说:“他不来,我就不喝这酒!”

林荣颇有难色,吩咐左右去找。不大功夫。夏先赞来到,昏天暗地地投坐,举了酒碗,不择言地说:“兄弟内急,内急。不好意思。”张铁头抡了一碗水酒,笑道:“内急是借故脱席地说辞。你刚来。怎么会好意思?把面前的酒喝干净。”

飞鸟觉得这个夏校尉有点不对劲,按住张铁头地手。问:“你不会是埋伏了几十刀斧手,准备要我博格的项上人头吧。”

此言一出,军官们纷纷惊起,陆川立即耐不住地往四周看,心想:若真埋伏了刀斧手,倒是到了洒家大显身手地时候了。

林荣举了酒碗发笑,说:“博大人说笑话了。罚酒一杯。”他往身旁一看,夏先赞一下变得镇定自若,便笑着解释说:“就是他真有此心,到哪儿找来刀斧手呢?”飞鸟哈哈大笑,把一碗水酒灌下肚。夏先赞也起身敬了飞鸟一碗酒,跟众人说:“刚才有失礼的地方,终是怕大伙怪罪。这下好了,却是埋了刀斧手,哪个也别想拿我灌酒。”

众人笑过他地内急,倒也不再追究。

杯来盏去地喝了半晌,便不再拼喝不醉人地水酒,相互谈些闲话。林荣很在意以后的去处,便请飞鸟一同出席,来到十多步外。飞鸟对此已有计较,说:“山寨里穷。百姓剥了你们衣物、辎重,让我还,我也很难还出来。你们若肯会战县城,还怕朝廷不认你们?朝廷认了你们,出于战斗力地对比,不会让你们光着身子御敌。就怕你们这些做将校地安抚不住,还没等来这些,就已经军心不稳。”

林荣顾虑重重地问:“你不能给我们解决?”

飞鸟往席面上看了看,轻轻地说:“你糊涂。我没有解决的把握,怎么肯放你们出笼?我把信函送了出去,等你们到县城,就有了。哪怕来得不及时,县里也会先出一部分,也好让你们安心。”他又说:“退一步而言,饭得管吧?”

林荣点了点头,又问:“你就不能收下我们?”

飞鸟说:“你点了人数吗?足足一千一百多号人。我一个土司,收了你们,将来怎么办?你这位有品有爵的将官不觉得委屈?你可别在这上头犯糊涂。只要你们把你们打我的那战斗力拿出了,到哪都不用担“心。”

林荣别有用心地问:“有人劝我取而代之,你不怕吗?”

飞鸟笑道:“有人也这么劝过我。可你敢吗?”

他又说:“我打败你们到现在,有多少日子,你可以掰着指头算算,郡里的兵员在这短短的天数里补充上了?训练了?你们回去,他们真的肯不要?要是真不肯要,你们再回来。只要没了选择,跟我,我绝不会拒绝。”

林荣沉思了很久,慢吞吞地掀起袍片,单膝跪地,流着眼泪说:“博格大人。小的服了。”

飞鸟笑道:“那我回到酒席上可要问一问,到底是谁要取而代之噢?”

他大笑而回,举酒问人,但凡军官无不战栗申辩,独有夏先赞端坐不动。林荣知道此问已是酒宴闲话,更不揭发。大伙个个自表清白,唯独夏先赞一个无动于衷。飞鸟举碗要罚他的酒,说:“夏校尉。

你可一直没有辩解呀。”

夏先赞依然一动不动,像是睡得极熟。林荣心里觉得怪异,自一旁推了推。这一推并未使多少劲。座位上的夏先赞却应手翻倒,猫去地下不动。另一侧地军官弯下腰,摇了喊,喊了摇,却不见他吭一声。

陆川已瞄上他多时,只等情形不对,先扑上去扼断他的脖子,而后再护住飞鸟,这会见他伏在那儿一动不动地任人摆弄,连忙走到跟前看。半晌,他听到凑在身旁的军官脸色发青地嚷:“他死了。”立即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夏先赞的鼻下,慢慢地确认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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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原本是想留宿一夜地。可出了这样的事,不留宿倒变得比留宿更让人心安,他只好带着张铁头和陆川回去。一路上,张铁头和陆川为之震撼,沉默不语,而飞鸟,则并不把吓人至死当成什么光荣事,也不说什么话。眼看家门在即,飞鸟打发过他俩,牵马进院经过门房,有人告诉他说:“你的养子阿瓜不见了。”

飞鸟大吃一惊,问他:“怎么回事?”

管孩子的老袁出来说:“他抱阿狗玩,摔了一跟头。你家的客人怪他不小心,打了他……”

飞鸟倒不去听这些,问他:“找了没有?”

老袁说:“找了。找不到。”

飞鸟把自己的马交出去,和他一起出门,摸了路就四处大喊:“阿瓜。地瓜。”足足走了七八个趟趟。飞鸟才靠着灵敏地感觉,从一处废土窑里摸出个睡熟地孩子。他把孩子摇醒,摁上打了几巴掌,才问他:“你跑这来干嘛?”

孩子哭道:“我找我娘。”

飞鸟把他搂到怀里,细声细气地哄他说:“我就是你娘?”

孩子笑了两声,又是一阵哭。飞鸟慌神地让他向阿狗看齐,说:“你看,你这么大了还不如阿狗,阿狗有你爱哭吗?”

阿瓜用两只胳膊缠绕住他的脖子,小声地说:“我也不爱哭。可一见你疼我爱我,我就忍不住想哭。”

飞鸟把他抱得紧紧地,像是感觉到自己阿爸抱着自己时的滋味,他大步流星,一路回家,进了门,看到樊英花坐在正堂打着瞌睡看地图,猛地瞪大眼睛,粗声大气地问:“谁让你打我们阿瓜的?”

樊英花惊醒抬头,茫然问他:“谁是阿瓜?”

飞鸟得意洋洋地让她瞅瞅自己怀里的孩子,问她:“愿意做阿瓜的阿妈不?”

樊英花淡淡地冲他吐了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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