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鸟也怕张怀玉去提所部怎么不出降的事儿,大口、大口地松气。WWw。QUAbEn-XIAoShUo。Com

他觉得梁大壮跟着自己只会乱惹祸,寻到借口就嚷:“张将军。还请两位不笨的弟兄跟我这兄弟回城,把县官库里乱糟糟的蚕线布哇,银块子呀先数一数,那卷卷布,我没动——,不过那银疙瘩、钱串子老子缺,花了些,用绳疙瘩记了下来。”

张怀玉皱了皱眉头,讶然道:“博司老爷有心呀。这事不急。”

狄阿鸟反问:“那什么事急?!我没祸害城,不让你们看明白,你们怎么会知道呢?!”他越俎代庖地找到进过城的使者,凶狠霸道地说:“你。还有你。都跟老子的人回去一趟。”说罢也当面安排梁大壮几句。

张怀玉眼看情势合理,不觉答应说:“这样也好。”

眼看是要往前走啦,谢小婉乐乐陶陶挽了狄阿鸟同乘。

狄阿鸟还是知道未婚男女不能这般勾搭的,连忙朝她姨父看,虽然并没有见到张怀玉特别在意的表情,也连忙扶住谢小婉的胳膊,摇头暗示她不要这样。谢小婉不依不挠地摇了摇,嗔道:“怎么啦?!这会儿胆小啦。”

狄阿鸟只好随她进到厢里。

他感觉到车夫立刻驱了车,心中只是想:哪怕有婚姻,没完婚前睡觉也叫通奸这女人竟然都不怕?!然而再看到谢小婉一付经过生离死别后两情长久的满足相,心中豁然明白,暗暗叹道:“她已经高兴坏啦。”谢小婉确实激动得不知道东西南北。

她生怕狄阿鸟会从胳膊弯里飞走,也不管狄阿鸟身上的酒汗臭,紧拿紧扯地搂结实,用一头黑亮如漆,柔滑如丝的长发和乐不可支的脸瓜贴往狄阿鸟的肩膀窝。腻糊糊地地厮摩着,渐渐连眼睛也舍不得睁开,一刻也不停地唠叨自己小时候的事,好像她突然间明白,天底下最疼爱她地她只有她的姨父……

薄薄的纱帘上浮满密密麻麻地细花嘟噜纹,随着窗外的野风,一层一层地绽开,一层一层地往两人身上倾洒斑斑点点的阴影,阴影里细小的点点像是河水里数不尽的、几乎看不到的鱼虾米,温柔。

马车越跑越快。阵阵爽风开始透过薄纱刮进厢内,汇成世上最不容碰触的美景。

狄阿鸟尽量地用手捧着。呵护着,也静静地坐着,笔挺地靠在座背上,同时经历油汗泡过面庞的旦夕福祸式疑虑,流露出再也不受外物影响地渊容,偶尔侧目。只有路景飞驰。

他突然感到一阵儿疑惑,不由暗想:马车怎么跑这么快呢?!

他慢慢觉得这姓张的将军不是因爱谁、恨谁而不顾分寸地人,却不忍心揭破,暗想:阿婉。请你永远活在自己的幸福里吧。

马车渐渐往军营深入。

等停下来的时候,谢小婉几乎要睡了过去。

她高兴地钻出来,把两只手放到头顶上,不知向谁挥舞,踏脚下来时,还顺势舞动身姿,用轻快的脚尖点了几点。轻盈得好似飞了去。

狄阿鸟看到二十余大汉摆出迎接的架势,很是奇怪,只听得张怀玉、轻轻喊叫:“婉儿。我和博司老爷有事商谈,你先回你师姐那儿”谢小婉嚷道:“我不去。我还要等你们说完,带他认识、认识表哥呢。”

张怀玉的脸顿时黑沉起来。怒喝:“不许胡闹。这是行辕。”

他这么说,谢小婉还是不肯走。

他只好冲身边两名甲士,几名结实地当地农村姑娘命令:“快带她离开这儿。”

狄阿鸟同时收到他包含歉意的眼神,对“我们这些长辈娇惯坏”的话深有同感,再注意到谢小婉扬起下巴,在甲士面前做出你能奈我何的样子。觉得有必要让她迁就、迁就这些军营规矩。也让她赶快离开。谢小婉听他也多管闲事,责怪自个儿。无奈地撇了撇嘴,小声嚷道:“我是怕姨父没安好心嘛。”

张怀玉脸色一动,不由往跟前走,一步跨了两步距离这时,他听到谢小婉说:“他们非灌醉你不可。”站住笑道:“保证不让多喝。”说完再次吩咐:“赶快把她给我拉走!”

再争执一番,谢小婉仍然像是一块黏皮糖,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张怀玉顿时提高了声音,怒声喝道:“再不把她给我拉走。你们就去死吧!”

几位壮实的乡间姐儿流露出惊容,不由分说地挎上圆萝卜似的胳膊,上前拖曳。谢小婉本来还仍然笑吟吟的,陡然觉得她们的劲儿太大,大得不该是一名下人用的劲,不由猛地推倒一名。

候机的甲士也连忙叉枪去架,而后用力地推赶。

狄阿鸟为他们这些人地无礼行为感到气愤,大叫道:“你们要干什么?!”他来不及和张怀玉说话,上前提过靠自己身侧的那甲士,按住后背一推,警告他们,即使得了命令,那也不能对自己的阿婉这么粗鲁。

他知道轻重,推甲士只带了些提醒,并没有太过用力,没有把甲士摔倒的意思,更不会准备连续击打,旋即就返身回来,看向张怀玉,希望他不管谢小婉再怎么不听话,也不能让兵卒、壮女这样扭押着离开——

在他松懈的这一瞬间,退开几步地甲士向他扑来,无比迅速地撞向他的腰,用两只手掌扣到他背上。谢婉儿最先醒悟到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扑通滚倒,栽在泥土地上尖声大叫:“你快跑!”

狄阿鸟也明白过来,知道张怀玉是在将计就计,用谢婉儿引诱自己,抓住自己,脑门哗哗涌血,突然空白一团。

他赶到擒腰的甲士几乎把自己撞翻、举起,不由怒嘶一声,合拢两手,前后抱持住此敌的头颅翻扭。刚刚用力,几乎在感到敌人颈骨咔嚓响的同时,两只绞出肌筋地胳膊就被上来地士卒分别锁拿住。

他甩仰一人,咆哮着用嘴叼起一只耳朵,甩头撕开,让几滴血线绕着自己飞舞,却也不能改变局面。

周围等待的二十余人像是已伺候燕雀地猛禽,绕到合适的时机就奔前涌上。

狄阿鸟刀也来不及拔,便陷入到晕头转向的漩涡中。

他感到自己坚如磐石的两条腿在连续的冲击、殴打和抓拿面前没有半点用武之地,再听到谢小婉大声尖叫。

发出一声声自内腹中缓气的深长呻吟,而张怀玉则一味说些什么。只觉四周景象昏沉飞转。

他遏制不住自己的身型,甩打,反扑,挣脱,轰隆倒地,而后不知背上趴了多少身体。只感到半点也动弹不了,只好连连高喊:“我是来投降的!”“我是来投降的!”他的嗓子像是被泥沙地擦破,丑陋而慌乱。

继而听到谢小婉地娇叱和兵器刺入的声音,他更是大惊失色,大声喊道:“阿婉。你怎地了?!”谢小婉拔了别人的长剑胡乱刺击,转在草棵里翻滚,竟连伤几名畏首畏尾的士卒。

她刚刚挣扎着发绺、青泥和汗水,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就见张怀玉、蓦地腾空,一下儿来到自己身边。无比迅速地按住剑柄处,用另一手按住自己的臂弯,夺去长剑退到四、五步外,只好张牙舞爪地站在原地痛哭。

张怀玉左右猛招壮女,掖剑在背。怒气冲冲地捂住心口,大喝道:“婉儿。你冰雪聪明,怎被他这粗鲁无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混蛋给骗到呢?!你姨父很痛心。你快快清醒吧。”他露出了本来面目,厉声大吼道:“快。快把她给我拖走。”谢小婉被人挣住,脸色惨白。却慢慢镇定下来。说道:“你连我一个弱女子都骗,你还要不要脸?!他可是来投降朝廷的。你敢不经请示就自作主张吗?!”

张怀玉缓缓口气。说:“婉儿。你怎么不分是非呢?!我是骗了你,可他不也骗了你?!”

他狞笑着,杀人前奏般平举长剑,轻轻抹过锋刃,愤怒地说:“你以为他送你到我身边干什么来地?那不也是为了摸我的底,朝廷的底他是来投朝廷的。可也是走投无路,只能投降。朝廷或许是冤枉了他,但不管如何冤枉,那也不能跟朝廷对着打仗的吧,打仗是什么?!是反叛,是大逆不道?!”

狄阿鸟感到自己脸上的那只毛手死死地压住自己的头,只好贴住冰凉的底面,喘了口气笑,翻起眼睛却只能看到鱼肚白样的多云天,他因为看不见谢小婉而恐惧,用尽全力,大声咆哮说:“难道你们的刀杀来,我们只能伸直了脖子挺?!”

张怀玉沉沉道:“没错。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数,你犯地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不是凌迟就是车裂。我敬你是条汉子,愿意成全你。只要你在你的部下面前留下份悔过书,我保证不杀他们,而且留你全尸……”

谢小婉尖声提醒说:“不要信他的鬼话,千万不能写悔过书——”

她已经被人拖走。声音越响越远,凄婉绝伦,似乎正在把心肺一点儿、一点儿撕裂开来。

“博郎。原谅我,我轻信奸贼,害苦了你。要凌迟就凌迟,婉儿陪你,万不可相信他的鬼话……”狄阿鸟听到这呼声,仍然记得她下车时地恬淡无邪。他想到而今竟不知道谢小婉受伤没有,是不是被几名手大脚粗、两脸麻木的农家女拖在泥土地面上倒掖而走,感到躯体就要炸成一团血肉。

他挣脱胳膊,把骑到身上的士卒扔到对面去,但也只有这一股新力,喘气说:“你失信在先,如此无耻之徒,怎么还有脸让别人相信呢?!”

张怀玉把自己的马靴踩到狄阿鸟面前,配合着要说的话,几乎踩烂狄阿鸟不堪负荷的心脏。他说:“恐怕你不相信也要相信。我已经派人去收降你地马匪弟兄们啦,想必他们这儿已是丢盔弃甲,跪地投降!让你悔过,不过是让他们知道你是在愚弄他们,放过他们之后不留祸根”

他还说:“他们都是些泥腿子百姓,虽然人不多,影响却是非常坏。

“我不忍心尽诛。已经上奏朝廷,挑些有勇力地为朝廷效力!你必须得相信我,写出你悔过的认罪书,能救出来几个是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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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玉让人把狄阿鸟拖到旁边地窖房里,按跪在一张泥台前。

窑窖里稍微阴凉,却仍显闷热,那泥台对面站着两名文员和狄阿鸟一样,浑身湿透,脑门上滚着黄豆大小的汗水。狄阿鸟想也是协同逼供的,冷笑说:“你们要杀就杀,要什么悔过书?!没有。老子有罪也用不着向你们这群王八蛋悔过……

“老子被迫起兵。即没有**掳掠,也没有挟裹百姓。更没有主动进攻官兵?!若不是左右顾忌,等着陛下恩赦,怎被你们围困?难道再也没有天理了吗?!”

张怀玉奔头就是一脚。

马刺划过狄阿鸟地乱茬发顶,顿时开出一条血沟。

张怀玉很是暴躁,大叫道:“战场上倒奔十步和倒奔百步皆为逃兵?!两者并无区别!给你脸你不要脸。敬你是条好汉,你偏要做孬种。”

狄阿鸟相信这一脚饱含着他儿子的夺媳之仇。再不顾顺着脸往下流淌的鲜血,威胁道:“我要见大皇帝,你要是杀我,有你后悔的。大皇帝近在咫尺,你好好问问。你敢公报私仇杀我,那就杀我试试?!”

张怀玉几乎趴到了他脸上,恶毒地说:“陛下近在咫尺?!”

狄阿鸟震惊道:“不是吗?!”

张怀玉哼哼大笑,用力拍一拍狄阿鸟的头脸,说:“别再心存侥幸,既然你不写。那就在写好的悔过书上划押吧,痛痛快快地去死吧……免得死得更惨——”

几条力士当即推着狄阿鸟到泥台,张怀玉亲自拿了狄阿鸟的手指去按写好的书文。狄阿鸟觉得自己只要按上就要被处死,像条鱿鱼板身跳跃,使劲儿挣扎。

不一会儿。一张血糊糊的面庞被泥抬擦满垢灰。

挣扎到最后,他只是在白白浪费体力。最终,张怀玉还是在几条力士的帮助下夺到他地指头,按到印泥里,再按到纸张上。

他知道张怀玉再没有留下自己的可能,一下儿万念俱灰。表情顿时像死鱼一条目光呆滞。脑子不由自主地走过幕幕往事,不但相信张怀玉、不会给自己留下几名弟兄。

而却觉得即便是他只杀自己,自己也已经后悔,把肠子都已经悔青掉,于是在心底大喊:“一点也没错,十步、百步之别有什么区别吗?!我混蛋。我侥幸。如果还能有一次机会,我再也不会抱有一丝幻想”

鼻角尚只有浅浅痕迹地法令纹陡然之间加重绽张,使他现出穷凶极恶的模样。

正呼哧喘气,只听得靴履响步鸣。有人从外面进来,像是老友般与张怀玉打招呼:“哎呀。张将军。你可是把殿下瞒的好苦哇。怎么?!和殿下抢起功来啦?!”

来人年龄和张怀玉差不多,相貌不凡,像是位官吏。

狄阿鸟麻木中得到一丝生机,再生新气力,竟然回过身来,嘶吼道:“下臣有冤。”来人猝然见到一张血糊糊的恐怖脸孔和一双红通似火的兽眼,耳朵里也更是经不住野兽般的吼叫,怕狄阿鸟再挣就到自己面前来,蹿回几步,紧张地往上伸指,大叫道:“快摁结实他。摁结实他——”

张怀玉说:“我怎敢和殿下抢功?!”

来人怒道:“那你私招匪首是什么意思?!”

张怀玉咆哮说:“殿下要功劳我赞成,可他——”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来人阴阴威胁:“张怀玉。国家动乱,宗室领兵,这是天经地义地事。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派遣来是为了要你给机会,让他以后也能统兵打仗,将士信服。他就是真要抢你点军功?难道还能亏着你?!”

张怀玉不由自主地喘了几口气,拉着来人小声说话。

狄阿鸟听见他说:“卑职怎敢和主子争功?只是觉得打仗不比打猎呀,谁也不能为打仗就打仗?!是吧?”接着又说:“这殿下一出面,定然逼急匪寇,倘若酿成大变,那可是要动摇根基呀。”

来人埋怨说:“你是干什么吃的?!你不也在吗?!你想想啊,席将军兵败自刎,樊老爵爷见面也滚一身泥,到时你张怀玉也无计可施,殿下却大获全胜,岂不是……”

往下已是情不自禁的笑声。张怀玉也开始赔笑,却突然提高声音,说:“我现在才明白。可惜的是,博格所部已尽数投降,再无仗可打!”狄阿鸟对自家的弟兄们很放心,收紧眼睛,也把他越过自己诈降弟兄们失败当成目前唯一的希望,心说:“你诈吧。弟兄们见不到我的凭证,岂不知将计就计?!”

然而他还来不及自欺欺人,便听到张怀玉向来者解释说:“我有个,深谙兵法的外甥女,父兄均受哀后诛杀,因而励志要重振家门,这次是她主动请缨我不能不给她这个机会不是?!到时一定把她交予殿下来治罪,任殿下怎么处置都行?!”

后面的“怎么处置”说得非常猥琐。狄阿鸟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朱汶汶地模样。

他想不到朱汶汶竟抱着为家门戴罪立功的心切,从而利用柔弱不堪的外表来接近自己,步步取得弟兄们的信任,一下儿感到两眼昏花,四肢无力,不禁痛苦地呻吟道:“这贱婢骗得我好苦?!”

天地就这样静止了,他圆睁着眼睛,什么都没看,什么都没有想,却听得来人一个劲地埋怨张怀玉,请求说:“殿下知道你抓到他啦。你还是把他交给我,让我带到殿下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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