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着师父焦急里微微含着怒意的表情,再看了看那一脸苍白,怔怔不语的女子,疑惑地挠了挠脑袋,迟疑地出声,打破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师父……”

江玄云还来没有回答,青芜已经浑身一软,向前倒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张开眼睛,面前先是一团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渐渐清晰过来之后,耳边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她伸手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坐起身来,发现外面天色已黑,丝篁正坐在床边,一只手撑着额头,正闭目养神。

她一动,丝篁立马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

“怎么是……你?”青芜静静地看着她,缓缓张开嘴,问。

丝篁面色悄然一变,看着她,没有说话。

“江玄云呢?”青芜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殷殷看着她道:“他在哪里?他说我的孩子保不住……这是怎么回事……姐姐,你不是我的孩子能保住的吗?”

丝篁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姐姐?”青芜抓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你告诉我的……孩子保得住的对不对?”

丝篁叹了一口气,眼里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泪光。

“青芜……你别着急……对身体不好。”

青芜惨然一笑,轻声道:“姐姐是骗我的对吗?”

丝篁不忍再隐瞒下去,只得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一胎实际上早就有了滑.胎之象,只是她一直用药保着,即便如此,也撑不过两个月。

迟迟没有告诉青芜,便是害怕她.知道以后想不开,也抱着一丝侥幸,兴许师鬼帝有法子也说不定。“对不住……”她说话间,滴下泪来,轻轻别过了头去。

听到这句话,青芜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击破……她只觉手脚冰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体,将手从丝篁手里收了回来。

“青芜?”丝篁心里一痛,担忧地望着她:“你不要这样……我.没有法子……但是我师父可能有。”

“……姐姐,没关系……”青芜忽然抬起头,面色苍白地看着她,.勉强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怪你……但是,我现在想静一静,好吗?”

丝篁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轻.声道:“小心些……别又着了凉……我去帮你熬药……”说完刚站起来,门已经被推开了,只见江玄云正端着碗,站在门口。

丝篁怔住,回过.头,看见青芜已经将头整个埋进了怀里。

“药好了。”江玄云正要走进来。

“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丝篁忙小声地说了一句。

江玄云却仿佛没听进去,端着药往里走,站到了床前。

“……阿雯。”他唤了一声。

青芜却动也没动。

“阿雯。”他耐着性子,坐到床前,伸手想将她扶起来。青芜却死死低着头,怎么也不肯抬起……

江玄云将药碗放到了一边,伸手扳住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一看之下,她已经满脸玉著纵横,正咬着唇,将喉咙的一声呜咽生生咽下去……

“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就在这个时候,江玄云背后传来一个不屑的声音。

“天儿!”江玄云冷声呵斥着,青芜稍稍回过神来,只见那少年正从江玄云背后走出来,眼里带着担忧之色,面上却满是不服的表情:“师父……我说的是真的……”

“闭嘴,出去!”江玄云怒道。

“可是……”少年揉了揉鼻子,愣愣地说:“她要是这么想要儿子,大不了我给她当儿子就是……”他虽然不明世事,但是看到青芜苦的这般伤心,也想想法子不让她哭。

“你知道什么?”江玄云沉下脸来,冷冷道:“还不出去是不是?”

少年看着师父已经怒极的表情,怯怯地往后退了两步,“我们出去吧……”丝篁拉住他,带着他往门口走去。

……

门被关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吓人的平静,青芜抱膝坐着,头深深地埋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江玄云坐在一边看着她,脸色阴晴不定。

“阿雯……”看到她这副模样,他一向淡然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不要太担心,鬼帝能想到法子也说不定。”

青芜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再哭……天儿都要笑话你了。”他笨口拙舌地开了一个玩笑,拿起碗:“喝点药……身子要紧。”

青芜仍然一动也不动。

江玄云端着药的手僵在半空,他面色也有些难堪,顿了顿,淡淡道:“阿雯,你知道福临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听到“福临”两字,青芜浑身微微一颤。

“虽说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却偏偏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勇敢面对……福临他最欣赏的就是这样的你。”

这句话,她似乎听了进去,缓缓地抬起头来。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跟我说过的话?”江玄云轻声问道。

青芜眼神恍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众人平等,命我自立。”江玄云一字一顿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当初听到这句话,我也十分诧异,人力与命运相比何止是卑微,你却能说出命我自立这种话来。初时只觉得你只是个未经世事,想法单纯的小丫头,但是今早你去找我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明白了其中的沧桑无奈,你竟然还是一样的笑容,不曾改变……”江玄云说着,微微笑道:“福临有句话没有说错。”

青芜张了张嘴,望着他,似是期盼他说下去。

“你先将药喝了。”江玄云拿起药碗,用勺子舀了药汁,递到她唇边。

青芜张开嘴,由着勺子送进来……苦涩的药汁从喉咙里划过……她眼里又腾起了一层水雾。

“看看你,喝药还哭。”江玄云拿着勺子的手刮了刮她的脸颊。

“……福临……咳咳……他……说什么了?”青芜抬起头来,眼睛红肿,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江玄云停了一下,轻声地道:“他说,你想做的事情想法设法都会做到,不能小看了你。”

青芜脸上还挂着泪痕,听到这句话,仔细一思量,百感交集……原来如此……他竟比她想象地要了解她得多,甚至比她自己都了解……所以要走的前一晚,他看出了端倪,却没有拦她。

“不要让福临失望。”江玄云淡淡地看着她:“白天的话我说的重了,如果是你的话,能保住这个孩子也说不定。”

青芜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嘴边却忍不住浮上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能的……她和那个人的孩子……她一定要想办法保住。

见她总算不再哭,江玄云叹了一口气,端过药来:“先喝药吧。”

……

喝完药,她总算能睡得安稳,然而睡着的时候,都忍不住将手护在小腹上,仿佛是害怕一个不小心,这个孩子又会离她而去……

第二天,船就要到洞庭湖。

青芜坐起身来,见丝篁正站在门口,一只脚踏进来,却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姐姐。”她忙出声叫住了她。

丝篁顿了一下,推门进来呢,目光却没有看她,只道:“要喝水吗?药一会儿就好……”

“姐姐……我有话跟你说。”青芜静静地看着她。

听到这句话,丝篁总算是抬起了眼。

“姐姐不必觉得自责……”青芜停了一下,轻声地道:“多谢姐姐一路上照料我。”

丝篁目光里忽然闪过一丝泪光,含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只是自己心里面不痛快罢了。”

“那……”青芜笑了笑道:“姐姐可否陪我坐一会儿,一个人怪闷的。”

丝篁应了一声,走上前坐了下来,忽地问道:“那位……是谁?”

青芜想到江玄云,微笑道:“旧知交了,他怎会也在船上?”

“张先生说,你的身体不好,他会亲自送你上碧云山……”丝篁说着,忍不住笑道:“他的徒儿现在替你熬药,我无事可做了。”

江玄云知道她随时都可能被肚子里的孩子夺去生命,所以才放心不下跟来的。

青芜想到此处,用手搭上了小腹,怔怔不语。

“你……现在是什么打算?”丝篁虽然知道这个问题太过残忍,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青芜面色悄然一变,想了想,笑道:“还能怎样……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保得住当然好……但是若鬼帝都没有法子保住这个孩子,她也只能和肚子里的胎儿一起殒命……那么,福临呢?星轨一样,同生共死,他会不会也……

青芜摇了摇头,努力将脑海里的这些想法驱开。

先不说星象一说终究太过玄乎……历史上记录,福临他也是货到了二十四岁的……并不会这么早就驾崩。

她宁愿相信历史不是这么容易被改写……

脑海里这些念头正纷杂不休的时候,门已经被推开了,天儿端着药碗走进来,瞧着她们,愣了愣:“喝完药就起来吧……师父说,已经到洞庭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