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不管是人为的,还是冥冥中注定的,都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有时候当真就轻若鸿毛,上天要收回的时候,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是白费。

青芜有些想笑,但是笑意泛到嘴边,却是苦涩的……

她之前布好了局,怎么也没想到……此刻,那人从避暑山庄赶了回来,正带兵围在下面,俄默克图正跪在他的马前,似是请罪,他神色冰冷,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上的人。

青芜顿了顿,伸手将脸上的易容撕了去。

望着台子下沉着脸的福临,惨然一笑——

若是没有后面这四个人,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下去。

但是,她不能置这四个为她陷入险境的少年于不顾。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爱,一边.是沉甸甸的四条生命,她的脚步再不能挪动一分,就那样站着,一动也不动。

“你,到死也要和我做对?”

他冷笑着,缓缓问道。

就算当着这么多人,他还是没有用“朕”。

青芜不说话,仍旧看着他,简直就.如这是最后一次看他一样,将他的脸深深刻入心里……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似乎,她只要这次成功逃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说话。”

他沉下脸来,眉毛上挑,眼里已经有了几分怒意。

俄默克图怔怔地看着青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塔娜格格!难道在暗中指挥这些杀手帮助张玄云的是她?

“皇上!”想到这里,他拖口而出:“这些人曾经阻挠过属.下抓捕张玄云,莫不是蒙古和南明朝廷……”

“放肆。”福临回转过头,冷冷扫了他一眼:“朕问你话了.吗?”

“属下该死。”俄默克图低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青芜嘴唇动了动,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福临……”这一声轻唤,将她心里的柔情尽数挑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柔和,清澈的眼眸注视着他,嘴角微微扬起:“都是我的错,你若是放了他们四人,我跟你回去。”

“放人又有何难……”.福临神色微微和缓……还好,她跟自己回去就好。

然而这句话刚说出口,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皇上,行宫走水了!”

青芜脸色一白。

“禀皇上,杀鹰台走水了!”

一阵喧嚣此起彼伏,俄默克图请命带着人去救火,顺治回过头,盯着青芜,冷声道:“朕都答应放人了,你这是为何?”

青芜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行宫和杀鹰台上的燃料确实是她悄悄布下的,因为用韶星识辨术认准了今晚上会起大风,原本想先就一个人,叫他去放火,引开俄默克图一部分的注意力,再趁乱解救别的三个人,但是,为何那些燃料此刻会无火自燃??!

青芜惨笑着,抬头看了看繁星密布的天……这是天意么?上天要收回这缘分,当真,一时一刻都不会多等?

福临扬鞭打马,直接冲上台来:“朱青芜,你好大的胆子。”

为什么是朱青芜……不是阿雯……他生气了么……

青芜背后一阵寒意凛冽,只听唰唰唰唰四声,然后是铁链落地的声音,紧接着背后一紧,脚已经拖离了平地,浑身一轻。

“不要……”青芜挣扎着,然而她的力气根本无法和身后的人抗衡。

“别动。”冷冽的声音,他点了她的睡穴,腾身而起,背后的四个杀手戴好面具,跟了上去。

她眼皮越来越重,只看到漫天的火光,被风挑拨得越来越大,鲜艳的红色火焰和浓烟里,那人打马冲上台来,蹬了马背一下,也一跃而起,剑如长虹,直接朝自己背后的人刺来。

“皇上……”背后跟上的御林军皆是一阵惊呼。

那张苍白清俊的脸已经到了咫尺之间,但是,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久远距离,一瞬,便成天涯。

背后之人剑若游龙,挡了几下,不欲恋战,跳到后面的围墙上,跃了出去。

是了,她当时还曾经计算过,知道整个南苑,只有杀虎台最容易逃拖……

距离越来越远,耳边风声呼啸,她怔怔地看着夜色里他渐渐看不清的脸,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

是,她计算好了一切,包括行宫,杀鹰台和杀虎台的距离,冒险布下燃料,甚至连逃走的路线都布置好,但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竟然会从避暑山庄回来,南宫寻竟然一直潜伏在南苑里没有走!!

这两点,足以让整个计划彻底颠覆。

她又一次在咫尺之间,错过了他……

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缘分已尽,缘分没了,做的都是错。

错,错,错。

……

醒来之时已经在南下的马车上,身边一个人也无,耳畔只有马向前奔驰的声音。

她正以自己想象不到的速度,在离开一辈子最重要的那个人。

“醒了?”帘子被揭开,一个水袋被扔了过来:“喝点水吧。”

青芜坐起身来:“这是哪儿?”

“离京很远了。”南宫寻淡淡道:“现在到处都是追兵,咱们只能回易庄。”

青芜缓缓别过头去,轻声问道:“张教主呢?”

“我们分两路。”南宫寻道:“被你救下来的四个兄弟自告奋勇,保护他和施天南下。”顿了顿道:“这次,你做的很好。”

青芜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嘴边扯出了一抹苦苦的笑意,别过头,不说话。

“现在皇帝应该没有闲暇去管义王了,孙灵远又已经拖险,现在正在去福建投kao国姓爷的路上,堂主你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他停了一下,看着青芜游离的神色,微微提高的语调:“现在,你可以和我回易庄,也可以下车,让追兵抓去。”

青芜不语,只是倦极,缓缓闭上了眼睛。

南宫寻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揭开帘子,扔下一句:“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儿。”便走了出去。

独留下她一个人在车厢内。

青芜kao着厢壁休息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走到车厢门口,揭开帘子,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小伙子正在扬鞭打马,并不见南宫寻的身影。

“刚才……那人呢?”青芜迟疑着,问。

小伙子不说话,眼睛片刻都没有离开前方。

她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回答。

“停车!”青芜提高了语调。

救在这个时候,前面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将她卷着带了进车去。

“吵什么?”南宫寻压低了声音冷冷呵斥。

“你刚去哪儿了?”她问。

“收拾一点追兵。”南宫寻别过头,轻描淡写地道。

以这个人的功夫,青芜知道,这么浅浅淡淡的一句,背后又是十几条人命。

“我要去福建。”青芜道。

她心里很清楚,所谓的占星术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其中主宰天地,修改命数的力量简直叫人咋舌,所以现在不管回去几趟京城,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人,所以她要去找楚辰佳——也就是第一次使用上古秘术把自己搞得灵魂出窍的朱青芜。

九幽星魂术是吧,这辈子就被这些东西禁锢了,一想到心头就一阵火起。

“又是福建。”南宫寻皱眉。

“对。”青芜轻声地道:“我有要事,你自己回易庄吧。”

“属下陪堂主前去。”南宫寻淡淡地说。

现在已经是顺治十五年的六月,南方的最后一场战事正在酝酿之中,过了长江,处处兵荒马乱,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没有办法安全到达战乱的中心——福建。

“……”青芜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别看了,我现在并不当你是堂主。”南宫寻说话忽然有些自相矛盾,他自己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只是为了答谢你帮我救了他们。”

“可是……”如果她没有记错,南宫寻是并不在意那四个杀手的性命的……

“不必吃惊。”似是看穿她心里所想,南宫寻淡淡地道:“我原本打算将你救出去以后再掉转救人,四个人对于神佛堂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损失。”

还是南宫寻一贯的说话方式……用利用价值来衡量生命。

他是见惯了杀戮和死亡的杀手,对于他来说,生命只是交易,杀手做的,原本就是交易生命的生意,但是青芜只是一个普通人,听到这句话,她下意识地问:“只是这样?”

“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南宫寻站起身来:“你好好呆着吧,鬼字牌在你手中,神佛堂就保护你一日。”

本就是无情无义的组织,引以为傲的只有力量和信誉,这两者缺一不可。

既然答应了要护她周全,自然要负责到底。

……

一路上虽然追兵不少,但是能称得上威胁的没有几个,顺治身边的暗卫虽然厉害,但是为了皇上的安全,是不能随意离开京城的,所以跟上来的人都被南宫寻轻松地解决掉了。

这条路青芜已经是走第二遍,到了汉水乘船,顺流而下到洞庭湖,再骑马南下,到达福建的时候,已经是九月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