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03节谭啸点了点头,暗惊于这个姑娘伶俐的口齿。

他用铁钳把炭火翻了一下,那姑娘本能地伸出手,在火上烤着,她瞟了谭啸一下:“先生!你来到这里很久了?”“不,没有多久。”

谭啸这么答着,显得很不自然,因为他觉得发问的应该是自己,而不应是她。

那姑娘听他这么回答,又天真地笑了,她那种直直盯视的眼光,几乎今谭啸不敢逼视,她笑道:“怪不得呢!我从来没见过你。”

“从来?”谭啸惊奇地问:“莫非你时常来这里么?”这姑娘害羞地笑了笑:“也不是时常来,只是有时候……先生!那晏老头儿是你什么人?”谭啸顾视了左右一下,确信这附近不再有任何人。

才回答道:“他不是我什么人,我只是这家的一个客人。”

他爽朗地笑了笑,认为自己该问她了:“好了!你先不要打听我了,我应该先问问你,你一个大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还有……那晏夫人,又为什么要追你?”姑娘的脸红了一下,低下了头。

“不要紧,你告诉我,我相信你绝不会真的是一个贼吧?”谭啸微微笑着这么说,他知道,对一个少女,是不能不留些余地的。

“我……我……”“不要紧,你说。”

“你不会告诉人家?”“绝不会,姑娘!”“好吧!”这姑娘叹息了一声,才探手到那束在腰上的鹿皮囊内,摸出了一个小口袋,还有一双绣花鞋,她讪讪道:“我只是拿了这么一点点东西,而且我还送了那女人一小袋沙金……”她翻了一下眸子,羞涩地道:“先生,我不是贼!”谭啸本以为她偷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此时见状,不由噗地一笑,那姑娘羞涩地翻着长长的睫毛。

“先生你笑了?”谭啸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道:“你要一双鞋干嘛呀?”他一面说着,遂把那另一个小袋打开,这一次他却怔住了,原来那袋中,是满满一袋发着金光的小弹丸,每一枚,都有一道血红的红线印槽绕着。

这种奇异狠毒的暗器,谭啸虽是第一次见着,可是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是楚枫娘仗以成名的“红线金丸”。

他笑了笑道:“你要这个做什么?”那姑娘含着笑,以二指自袋中捏了一枚,俏皮地笑道:“先生你看!”她微微弯曲二指,谭啸会意,正要阻止,“哧”的一声,一缕金光,接着“波”的一声,那一边几头上的一个杯子,已粉碎了。

谭啸口中“哦”了一声,倒不是为那杯子的破碎而惊异,而是为这姑娘熟练的暗器打法而震惊。

因为她这种曲指、弹法,一切都太美了,想不到边疆一个哈萨克姑娘,竟会有此绝技,怎不令他惊异呢?那姑娘嘻嘻笑了笑,又要伸手去拿第二枚,谭啸吓得后退了一步。

“啊!不要再打了,我已经看见了。”

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姑娘,心中充满了迷惑,那姑娘也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笑了笑,睨着他道:“你可看见了,多好玩!”谭啸笑着点了点头:“这种打法,是谁教你的?”“咦!没有谁教我呀!”那姑娘这么说着,嘴角微微上翘,显得很是得意。

谭啸淡淡一笑道:“那我知道了,你是常常来偷看她们练功夫的是不是?”谭啸果然猜对了,少女娇羞地笑了。

她点了点头,目光微微朝着他转了一瞬,显得很不好意思。

谭啸追问道:“所以你就偷了这东西……”“不是!我留下了沙金,这不是偷!”谭啸微微一笑,他认为有纠正她错误观念的必要:“姑娘!这种行为,在我们汉人还是认为偷的……”他接下去说:“没有得到人家的允许,拿人家的东西,那就是偷……”他举了一下手,制止了那姑娘急于想发话的动作:“……虽然你留下了钱,可是你怎么知道人家愿意卖呢?”那姑娘头低下去了。

谭啸见她不好意思了,也不便再说什么,咳了一声:“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姑娘抬头,惊奇地看着他,谭啸脸色微红道:“因为,我们总算有一面之缘。”

哈萨克的大妞儿羞涩地扭着裙角,虽然她一度是那么大方天真,可是当人家问到她名字或是年龄的时候,她显然是很不自然了。

在这一方面,姑娘家大都是如此的,并不仅限于这些哈萨克或维吾尔的姑娘。

她扭动身子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你答应不要告诉人家,我才告诉你……好不好?先生!”先生这两个字,常常令谭啸很不自然,可是在礼貌上,却又没有纠正的必要。

他不知如何,竟觉得脸很热,也不知怎么,竟又点了点头。

这姑娘妩媚地笑了笑,道:“因为拔荡和西里加告诉我,叫我不要把名字随便告诉人……可是先生,你是好人……”谭啸尴尬地笑了笑:“拔荡和西里加是你什么人?”年轻姑娘瞟着他笑道:“先生!拔荡就是爸爸,西里加……”她笑了笑,秀眉微颦道:“怎么说呢?西里加……哦,是老师!”谭啸笑着点头道:“我明白了,是你父亲和你老师说的,那么,你还是不要告诉我好了。”

“不!”年轻的姑娘说:“你是个好人,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你不许对人说,好不好?先生!”谭啸现在已觉得,和这个陌生的哈萨克姑娘谈话,非但不觉得困难,并且很有兴趣。

自从他来到了晏府之后,整天都是独自呆着,看书、画画和写字,这只能暂时给他一些精神上的安慰,但人们对这种安慰,显然是不会满足的。

那么在这愁苦的雨夜,能和这个年轻的不矫揉造作的异族姑娘谈谈话,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矜持的谭啸不再矜持了,他怀着喜悦好奇的心,重新坐下来,微笑道:“好!请你坐下来,慢慢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我很乐意听。”

那姑娘甜甜地一笑,又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眼睛微微眯了眯:“先生,你的名字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当然可以。”

谭啸微微皱了一下眉,半笑道:“不过,是我先问你的!”那姑娘又笑了,张开樱口,用很小的声音道:“依——一梨——华——”说完后红着脸笑了笑,瞟着他:“你听到了没有?我可不说两次!”谭啸总算听清楚了,他欠了欠身:“依姑娘!”依梨华不由抿着嘴笑了:“那么你呢?先生!”谭啸微微皱了皱眉,笑道:“我名叫谭啸,今夜能和你见面,感到很高兴!依姑娘,你家就住在附近是不是?”依梨华仍在重复念着“谭啸”这两个字,好像觉得很有趣,她抬起头谦虚地道:“那么,我该叫你谭先生了?拔荡说,有学问的汉人,就是先生。”

谭啸微微一笑,对她这种称呼,倒也并不反对。

她只管用一双黑亮的眸子,在谭啸身上转着。

谭啸忽然发觉,和这个陌生的姑娘已经谈得很多了,可是又不便下逐客令,他便道:“姑娘你住在……”依梨华笑道:“衣马兔!”谭啸怔了一下,想不出会有这么一个地名。

依梨华眨着那双美丽的眸子道:“我们家本来是在乌鲁木齐河的,后来那里被缠回占了,拔荡就带着我们搬到了甘肃。”

“于是就住在了一个叫衣马兔的地方?”“是的,离这里不太远。”

谭啸微微一笑。

“你回去太晚,没有关系吗?”“啊!谭失生,那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以放心。”

依梨华率直地笑着说。

谭啸反倒微微有些发愁了。

因为现在外面雨声已小了,通常这个时候,是常常有人来为自己送点心来的;要是这个场面,被雪雁或是别人发现,那就不知会如何谣传出去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动了一下。

这时,依梨华正在试穿那双绣花鞋。

那双鞋可能是晏小真的,所以她觉得小了一点,可是仍然穿进去了。

她含着极其喜悦的神色,低头看着脚上的这双鞋,不时地翘起放下,玩了一会儿之后,她才问谭啸道:“这双鞋,我可以带回去么?”谭啸皱了一下眉,他想也只有如此了,否则自己是没有办法处理这双鞋的,于是点了点头:“不过,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这样。

因为你是一个美丽的姑娘,要是被人家捉到了,那是很难为情的,人家会叫你贼,一个女贼。”

依梨华微微一笑,遂低下了头,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谭啸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一刹那之前,这姑娘还是满脸笑容的,可是这时,她的眸子内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姑娘你……哦!”谭啸笑了笑:“我只是给你说着玩的,你不要伤心。

其实,每一个人,都会作一些错事的,何况你这种事,算不得……”依梨华打断了他的话,颤抖着:“不要说了……”水晶似的眼泪,由她那美丽的眸子里落下来,这使谭啸不禁更惊诧了。

依梨华站起来:“我本来以为你很喜欢我……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先生!你很生我的气吗?”她弯腰鞠了一躬,黑长的辫子,如一条长蛇似的,垂荡了下来,然后她吸了一下鼻子:“谭……先生,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会拿人家的东西。

今天……”她把已经放在袋中的那一小袋暗器,摸出来放在桌子上,一只手用力地去脱脚上的那双鞋。

“依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实在没有责骂你的意思,更不会生你的气。”

依梨华已脱下了鞋子,重新穿上她自己的翻毛短靴,用白莹如玉的手,揉了一下眼睛。

“谢谢你,谭先生!这两件东西,你为我代还给她们吧,我走了。”

她说着转过了身子,慢慢往门边走去,谭啸长叹了一声:“依姑娘……”依梨华回过身来,答应了一声,一面仍吸着鼻子。

谭啸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勉强地微笑着道:“没有什么……不过,这两件东西,你还是带回去好了,因为我也不知怎么处置它才好!”他说着回过身来,把两件东西又拿过来,微笑道:“只要以后你不再如此就是了,我很相信你,你拿去吧!”依梨华还是摇头,可是她看着谭啸那沉着的目光,却感到有点怕他。

谭啸再一劝她,她也就收下了。

她低头问:“那么,你不会怪我了?”“不会的,我很相信你,尤其是你年纪轻轻,有这么一身好武功,更令我钦佩。”

依梨华听到以后,情不自禁地笑了:“真的?”眼泪还垂在睫毛上呢!谭啸轻叹道:“真的,我很佩服你。”

哈萨克姑娘感激地微笑着。

“那么,我……我走了!”说着娇躯微扭,已腾身纵起,轻轻向前一抄一起,已点足在屋角尖上,回眸一笑,伸出玉手招了招,谭啸不自禁地举手挥了挥,就见那姑娘一哈腰,直向前院飞纵而去,转瞬之间已失去踪影。

谭啸怔了一下,心中感叹不已,他轻轻念着:“唉!真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啊!”今夜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想不到会有如此一番遇合,方才还在为晏小真而伤感的谭啸,此刻却又带着一番别样的心情,在为自己作安排了。

对于这个哈萨克姑娘,虽还是一个谜,不过凡是由她口中说出的话,都还是真的,他确信她是一个诚实的姑娘。

可是——也可能就到此为止了,这姑娘来得是那么突然,走得又是那么干脆,今后……谭啸对自己笑了笑道:“睡吧!天下怪事多的是……她永远不会再来了……”谭啸这么想着,一个人转回到卧室之内,经过长时间的独处,他的感情已如同是一口古井,再不会轻易泛起波纹来了;除非是有人往里面扔石头,不过那井口常常是盖着盖子的。

一连过了三天,这三天全是平静的日子,他发现自己对于晏小真的态度果然有效。

因为这三天她没有再来请教自己画画,他内心微微感到些轻松,却也有一点内疚。

他以为自己已完全摆脱干净了,另一面,复仇的火焰,也更猛烈地在他内心燃烧着。

自从那晚上,他目睹了晏星寒的功力之后,他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只是眼巴巴地守望着一个机会,一个能一网打尽四个元凶的机会。

这个机会不久果然来了。

五天之后的一个傍晚,他正在伏案看书,忽然雪雁在门口轻轻叩门道:“相公!相公!”自从那天得罪了晏小真,也就等于得罪了这个丫鬟。

这几天谭啸很少看见她,此刻闻声,不由惊奇地走下座来,开了门。

雪雁匆匆道:“老先生请相公即刻去一趟!”谭啸怔了一下:“有事么?”雪雁淡淡地道:“大概有事吧!在客厅里。”

说完请了个安,转身就走。

谭啸忙唤道:“雪雁!”雪雁回过了身子,挺不耐烦地皱着眉毛:“相公!小姐那边还有事情呢!”谭啸见她竟变得如此冷淡,知道那天的气还没消,当时很不好意思地窘笑了笑:“既如此,你去吧!”雪雁皱着眉毛看着他,也显得不大好意思,半天才道:“你有事么?”谭啸怔了一下,突有所悟似的摇了摇头:“哦!没有什么。”

雪雁白了他一眼,就转过身子走了。

谭啸等她走后,暗暗自责道:“唉!你怎么啦?这段情是没办法谈的呀!”想着就进到房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戴上方巾,还拿了两张宣纸,一支画笔,因为他想晏星寒八成又是要他去画画的。

可是当他匆匆走到客厅门前时,他仿佛觉得客厅里有人在谈话,晏星寒宏亮的嗓门不时发出喜悦的笑声。

使他奇怪的是,这宏亮的笑声里,还夹着一种极为刺耳的笑声,听起来很不顺耳。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遂举步入内,只见晏星寒正和一白衣老人对面坐着,当时不及细看那白衣人,只朝晏星寒微微欠身道:“东翁相召,有何见教?”晏星寒含笑站起道:“相公不必多礼,快请坐,我为你介绍一个老朋友。”

说着用手向那白衣老人指了一下笑道:“这位是朱老先生!”这时谭啸才有机会看清这位朱老先生的样子,他不由惊得打了一个寒颤。

这位朱老先生,身高不过三尺四五,大概高矮不及自己胸部,银发眼眉,一双眸子微微眯着,上眼皮过于下垂,看来是一对标准的小三角眼,只是开合之间锋芒毕露,令人只看一眼,已可判定此老有一身惊人的功夫,尤其是内功方面。

他身上穿着一袭白袍,长短只及膝头,膝盖以下是高筒白袜白履,一白如雪,不染纤尘,配合着他那瘦小的身材,看来倒是满相称;只是这种老人童相,看来很是好笑。

谭啸忍着心中的惊疑,欠身施礼,这矮小的老人,尖笑了一声,声如童音道:“谭相公,不要客气。”

他伸了一下手:“请坐!”好像这是他的家一样。

晏星寒微笑着点头附和道:“相公不要客气,我和朱兄是六十年的老朋友了。”

他脸上带着兴奋的颜色,这句话显然是真的了。

谭啸遂坐下来,那白衣老人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谭相公,老夫方才正在和晏老哥谈到足下呢!足下这一手画,真令老夫叹为观止!”他站起身来,背过身打量着墙壁上的“吴王后宫”,背着手,叹息道:“画得太好了……太好了!”谭啸浅笑道:“幸蒙谬赏,实在是不值一笑!”白衣老人回过身来,眨了一下三角眼:“相公你太客气了……”他一面说着,目光在谭啸身上上下转着,他龇牙一笑道:“小兄弟!你的功夫也很不错吧?”谭啸不由心中大吃一惊,可是他近来的生活,已能令他顺应突然的惊变,他假作不懂地怔了一下:“什么功夫?”晏星寒却在一边呵呵笑了,他代答道:“老朱!这一次你照子可空了,谭相公是标准的读书人,他可从来不知道我们这一行……哈哈……”说着仰天打了个哈哈。

白衣老人后退了一步,闪着那双三角眼:“不可能吧?”谭啸心中暗暗佩服他的眼力,只是表情愈发装得漠然了,只张着一双眸子,不时在二人身上看着。

晏星寒拍了他肩膀一下:“请坐吧!哈哈!”他又对那姓朱的小老人道:“你看,你把他吓住了。”

白衣老人微微皱了一下眉,坐了下来。

晏星寒笑看着谭啸,点首道:“在我初见他时,看法也和你一样,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那完全是错了。”

他说:“只是凭双瞳和太阳穴去评断一个人,是靠不住的。”

白衣老人仍带着些惊疑的神色。

他耸肩一笑道:“我确是不行了,尤其是这两年,这双照子已不如当年锐利了!”他笑着点了点头,对谭啸道:“相公既是读书人出身,我们老粗说话,你可不要见笑。”

谭啸欠身道:“岂敢,还未请教朱老先生台甫……”晏星寒呵呵一笑道:“谭相公,这位朱兄,正是数十年前,名噪三浙的白雀翁朱……”白衣老人哈哈一笑,一摆手道:“得了!老哥哥,还提那干嘛呀!”可是这几个字,就如同是十几支钢针似的,猛然地刺进了谭啸的心里。

他脸色猛然一青,打了一下寒战,所幸二老没有注意到他这种表情,否则也定会大吃一惊的。

谭啸倏地一抱拳:“原来是朱蚕老先生,晚生真是失敬了!”他这几个字,说得很勉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听着怪不舒服。

白衣老人怔了一下,用双眼乜斜了晏星寒一下。

晏星寒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半笑道:“咦!谭相公,原来你知道朱兄的大名?”谭啸暗责自己太冒失了,他随机应变地一笑道:“东翁你太健忘了,不是你老人家那天亲口告诉我的,竟忘记了?”晏星寒张着大嘴啊了一声,遂自大笑了起来,他频频点头道:“是的!是的!是我告诉你的,我都忘了,那天我喝得太多了!”白雀翁朱蚕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他尖声笑着道:“这么说,老哥哥,你倒是真心记挂着我这个老朋友了?唉!”他摇了摇头,不胜感慨地道:“小弟哪有你这种清福好享?这多少年虽退隐深山,日夕仍不得不为着生活打算盘,哪里像你老哥,这么坐享清福,唉!我是太羡慕你了。”

晏星寒微微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朋友,你羡慕我,我何尝不羡慕你!你知道在这种穷地方呆久了,连人味都没有了,一些旧日的老友,也都疏远了!”他翻了一下眼皮,看着他的老朋友说:“譬方说你,若非是我亲自下帖子,你会来这鬼地方么?所以,老朋友,你不要再羡慕我了!”朱蚕冷笑了一声,用他惯于刻薄人的一张嘴,哼道:“得啦,老哥哥!你是怕我们这些穷朋友找上你的。

其实说真话,这一次要不是看在你八十整寿的份上,兄弟还真不想来呢!”晏星寒微微一笑:“老朋友!那是为什么?我并没有得罪你呀!”朱蚕嘻嘻笑了一声:“十五年没有音信,只一张帖子,却令小弟跋涉千里,老哥哥,你算算,由衡山到你住的这肃州,要走多少路?”他说着哈哈笑了一声,那声音真像是小孩啼哭一样地难听。

他接道:“老哥哥!若非是你,我真不知谁有这么大面子!”晏星寒红着脸哈哈一笑:“所以这才显得我们交情不浅呀!”朱蚕小眼一翻,看了一边的谭啸一眼,龇牙笑道:“好了!不要提这些了。

老哥哥,我想老尼姑和裘胡子也快来了吧?”天马行空晏星寒微笑着点头道:“应该是快来了。

唉!老朋友们快二十年没有见了,朱兄你这些年可好?”白雀翁朱蚕苦笑频频,他看了一边的谭啸一眼,道:“你是知道的,岳家祠堂事后……”晏星寒脸红了一下,很快地打断他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啥……唉!老朋友,我已经把那件事忘了。”

谭啸心中不由大大地震动了一下,愈发注意地往下听。

这时只见朱蚕一只小眼往上翻了一翻,冷冷一笑:“我可没有那么健忘,这事情我一直牢牢地记挂在心里。”

晏星寒不由皱了一下眉,突然问道:“那么,你莫非有什么发现么?”朱蚕龇牙一笑:“那倒没有。

不过,我内心总好像有个预感似的,尤其是每当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孩子时,我总会去加以注意……”他笑了一下,用手一指谭啸:“就好像这位谭相公,他的岁数不是和那孩子很接近么?要是他有一身本事,那就不得不令我们注意了。”

晏星寒睨着谭啸微微笑了。

谭啸尽管心中紧张万分,表面却丝毫也不敢带出来。

尤其是朱蚕的话,更不能不令他特别小心,只要有一丝异态,恐怕就逃不开这个危险人物的眼睛。

因为他发现到,白雀翁朱蚕始终很注意着自己。

这时,朱蚕又转过脸微笑道:“谭相公,府上也在甘肃么?”谭啸摇了摇头。

晏星寒叹了一声。

“谭相公身世可悲,现在已没有亲人了。”

白雀翁灰白的眉毛敛了一下,口中嗯了一声,细目半瞟着谭啸,微笑道:“是么?”谭啸不得不小心地掩饰自己,因为他发现,这个老儿太多疑可怕了,他苦笑道:“晚生身世可怜,晏老先生所言非虚。”

晏星寒叹了一声:“他一个读书的孩子,漂落到这荒僻的地方,虽有一身抱负,一手文章,却也无用武之地。”

朱蚕耸眉笑了笑:“不过,谭相公,恕老夫多话,足下如此人才,中原地大人多,莫非还不能一展抱负么?如何要跑到这荒凉的地方?先前听晏老哥说,足下还是一个举人呢!这是……嘻嘻!谭相公莫非还别有企图么?”谭啸心中暗骂,好个奸猾的老儿,你休想套出我半句真话来;于是表面上愈发装得一片茫然,低头叹息了一声。

“晚生来甘肃,本是想投奔凉州城的一个表叔的,可是来此以后,我那表叔却不知去向了,晚生盘缠用尽,寸步难移,落得冻倒街头,若非……”他深沉地看了晏星寒二眼说:“若非晏老加以援手,此刻……”言下颇有唏嘘之意,只是那眸子里的眼泪,却始终也落不下来。

但如此已经颇能引起晏星寒的同情了,他苦笑道:“那是不错的,相公,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朱蚕睁着一双小眼,却是很注意地听着,他听到这里,淡淡一笑道:“可怜!”谭啸自忖着,这样盘问下去,可难免就要露马脚了,当时窘笑了一下,对晏星寒道:“东翁见召,是否还有别的事呢?否则晚生想告退了!”朱蚕尖笑了一声:“谭相公也不是外人,何妨多聊一会儿,是嫌我这野老头子太失礼了是不是?”谭啸欠身道:“晚生怎敢!只是老先生与晏老久别重逢,我这局外人颇不宜置身其内。”

他说着,不待晏星寒同意,自行站了起来,双手朝着晏老一揖。

当他正预备向朱蚕抱拳为礼时,料不到白雀翁朱蚕忽然由位子上跳起,口中嘻笑道:“相公不必多礼,老夫不敢当!”他口中这么说着,却猛然伸出双手,直往谭啸双腕上推去,看来似乎是要阻止谭啸下揖一般。

殊不料他这一双手,方一触及谭啸双手,谭啸就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内力,由对方双掌掌心内传出,他不由大吃了一惊,方一提气,忽然想到了此老用意,不禁往后一连退了七八步,口中“啊哟”一声,扑通一跤坐在地下。

白雀翁朱蚕不由怔了一下,他没有料到,对方竟是如此不济。

当时老脸一红,忙上前双手扶起他来,连连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唉,老夫真太冒失了。

相公摔着了没有?”谭啸装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半天才苦笑道:“还好,还好!老先生你好大的力气呀!”白雀翁怪笑了一声,一只手摸着脖子,那一边的天马行空晏星寒,似乎颇不以为然,他冷笑了一声:“老朋友,你也太多心了,你应该知道,他如是你我心中之敌,又怎会逃开我这一双眸子,我还会容他到今日么?”朱蚕更加羞惭地红着脸直笑。

这时晏星寒才含着微笑,对着谭啸一揖道:“谭相公请不要见怪,我这位朋友想是老酒多吃了几杯,我看他真有些糊涂了。”

他很关切地皱眉道:“怎么样,摔着了没有?要是摔坏了,老夫可真是罪不可恕了。”

谭啸一面拍打着身上的衣服,连连苦笑道:“东翁放心,晚生没有摔着……晚生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好,不得不告退了。”

说着又朝朱蚕揖了一揖。

这一次,老头子可不敢再冒失了。

二老目送这位文雅的相公。

一拐一跛地走出了客厅。

晏星寒在目送他走出以后,看着他这位老朋友微微一笑:“你太冒失了,这地上若非铺有地毡,这一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