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忽然被莫名的颓靡之情攫住了心神,斯温的遭遇令他想起了赛维安,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遭遇,而这遭遇他还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甚至包括仙德瑞拉也没有。

斯温忽然急促的喘气,他心中的绝望几乎快要将他吞噬了,他仿佛像是在朝上苍忏悔自己的过去,他大笑起来,声音极度凄惨,他说:“你们以为我的罪孽仅仅如此吗?不,不是这样。不久之后,我的父母死了,人们都以为他们死于一场悲惨的意外,可凯西斯和我却知道真相,是我杀死了我的父母!”

赛维安与诗人同时为之颤抖,他们互相望了一眼,赛维安惊奇的发现史德利歌尔的眼中同样无比伤心。

斯温用嘶哑的嗓子说:“他们不知如何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时,全国各地正风靡着狩猎恶魔的运动,教会四处搜寻着潜伏在人群中的恶魔,一旦发现可疑者,就会毫不留情的将他杀死,更会连累收留他的家庭一起受罪。我们的家族处在偏僻的苍白林地,那些搜查者暂时不会来打扰我们,可我的父母害怕极了,他们想要将我交出去,至少这样能换取一家人的平安。

凯西斯保护了我,他拦在父母面前苦苦哀求,可这不管用。他被父亲用力摔了出去,额头撞在了桌角,顿时昏迷了过去。当我见到这一幕的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只听见自己像头饿狼一样大吵大嚷,我又听见了头骨碎裂的声音和脖子折断的声音,当我回过神来,我发现凯西斯正跪在父母的尸体面前放声大哭,他头上的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血人,可他就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一样。

他原谅了我的罪孽,非但如此,他甚至愿意继续保护我的秘密,他用一把大火烧毁了我们家族的豪宅,对外宣称这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事故,随后凯西斯以领地继承人的名义召集父亲的旧部下,他用家族剩余的钱财组建了白金之牙佣兵团。“

诗人沉默了一会儿,问:”这就是为什么你对他忠心耿耿的原因?“

斯温大声说:”正是这样!凯西斯命令我像条狗一样的活着,我为此心甘情愿,因为我知道这是我罪有应得;凯西斯命令我将一切荣誉拱手相让,我俯首听令,因为它们对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凯西斯命令我杀死你们,即使我不愿意这样做,可我一定会实现他的愿望。现在我败给了你们。如果你们不杀死我,只要他一声令下,我依旧会毫不犹豫的服从他的命令。所以,杀死我吧,赛维安先生!结束我这条受尽诅咒的烂命吧!”

斯温的声音显示他已经进入了某种狂热的状态,这是理智与非理智之间的秘境,脑中残存的智慧与疯狂的求死意志并存。他试图通过威胁和狠话诱使眼前的敌人杀死自己,如此一来,他既能从无法忍受的愧疚中摆脱,又不必成为一个畏罪自杀的懦夫。

在绝望中,赛维安产生过同样的念头。而史德利歌尔自己呢?他对此深有体会,在他至今深藏心底的晦暗过去中,他也曾经来到过这绝望的海洋,也曾经视死亡为仅存的退路,可他如今却挺了过来,并且义无反顾的沿着艰难的旅程,走向充满荆棘的混沌。

斯温依旧激动的发抖,他充满期待,指望诗人点点头,那自己就算彻底自由了,如果死后的世界拥有被称之为自由的东西的话。

诗人朝赛维安望了一眼,这位老骑士被斯温疯狂的话弄得举棋不定。在不久之前,他的境况并不比斯温更好,命运女神同时对他俩开了同样恶毒的玩笑,甚至连手法也几乎一模一样。

他当时是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史德利歌尔用假药冒充毒药,让他明白了生命的可贵,但他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导眼前的战士,如果诗人故技重施,就能让斯温重新振作起来吗?

史德利歌尔忽然说:“我名叫史德利歌尔。”

斯温用嘲弄的笑声回应他,他说:“我他妈的不在乎你的名字,如果你不现在杀了我,只要凯西斯说句话,我以后一定会宰了你们,我说到做到。”

诗人不理他,继续说:“我名叫史德利歌尔,但这并非我的真名,那个曾经的名字几乎已经被我遗忘,可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居然想了起来。”

“我猜猜,”斯温毫无先前的沉着冷静,他为了激怒诗人,肆无忌惮的说:“你是不是叫表子养的臭狗屎?”

诗人连一丝发怒的征兆都没有,他平淡的说:“非常接近,我的本名差不多就是这么烂。”他霎间犹豫,很快就豁出去了,他说:“我原来叫格利尔·史德,这也是一个被诅咒的名字。”

斯温与赛维安同时坠入沉默,诗人察觉到:斯温对这名字的由来起了疑心,而赛维安脸上的表情极为不自然——有些敬畏,又有些迷糊。

隔了好久,赛维安才说:“格利尔这个姓氏非常少见。在我的记忆中,我还没见过几位姓格利尔的人,容我仔细想想——格利尔·里昂陛下,格利尔·格莱德殿下,听说还有两位叫格利尔的公主,当然还有些皇室的远房亲戚,不过也许他们不叫格利尔,我不知道,年轻人,你的名字非常。。。。罕见。”

诗人露出自嘲的微笑说:“虽然我羞于承认,但我的父亲就是你口中的格利尔·里昂,我是他与一位妓·女的私生子,在我六岁时,他大发慈悲,将我接进了皇宫。”

赛维安的喉咙中像是塞了块石头,只能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呼来表示他的惊讶,而斯温也显然被诗人突如其来的实话给吓懵了,要不是诗人的声音极为真诚,真诚中又带有不容置疑的悲伤,他几乎认为诗人是个夸夸其谈的骗子。

诗人说:“我进入了皇宫,卡尔老师决定像他教导所有皇室子孙那样教导我知识,只不过这件事不能摆上台面,他是偷偷摸摸抽空教会我一切的。我相信,当我只有六岁的时候,我已经比任何十岁的孩子都要成熟了。每长一岁,这份成熟也会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这让我产生了盲目的自信,就像每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一样,这种昏头昏脑的自傲让我吃尽了苦头。

我极为依恋卡尔,我认为他是我此生最亲近的人,也是世上唯一对我真诚的人。而对于我那可怜的母亲呢?她与我一起住在皇宫里,每天与我朝夕相对,我却发了疯似的认为她是个不知廉耻的娼妇,一个对我毫不关心的烂母亲。她将她隐藏最深的秘密告诉了我,而我却随随便便将这秘密告诉了卡尔,你看,我以往就是这么愚蠢。正是这令人惊讶的愚蠢,伴随着罪不可恕的自信,让我害死了我的母亲。

她其实是一位隐藏极深的鄂加斯教徒,她是北方的恶魔派来南方的间谍,她出卖自己的**,勾引那些被欲`望冲昏头脑的贵族与大臣,妄图削弱并控制格利尔的朝政,甚至令亚山教会的高位教士们堕落。你们没见过她,因此无法想象她是多么的美丽,直至今日,我只见过一位在美貌上与她相当的女性,那位女性,爵士,不久之前你已经亲眼目睹过了。

她被卡尔指使殿卫抓了起来,不久之后,她被押入了审判庭,在大庭广众下,他们撕裂了她的衣服,将她绑在亚山的黑色立柱上,让她如同畜生一样光溜溜的丢人现眼。在这之前,她已经受尽了折磨,浑身上下全是血淋淋的伤口。

卡尔老师。。。。我现在依旧叫他老师。。。。。。朝审判庭中的所有人——那些面目可憎的贵族、大臣、教士以及王子们——宣布她的罪名,人们的表情有如恶狼般凶狠,有如仇敌般恶毒,他们的声音如同浪潮一样铺天盖地,可我却看见有几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他们身体的某一部分悄悄挺立了起来,这些伪君子和伪信徒,这些说一套做一套的卑鄙残渣。。。。。。他们一致同意处死我的母亲。

卡尔让我母亲说出那些曾经被她勾引的人,以及她同谋的罪犯,她用虚弱的声音说出了一个个名字,都是些令人吃惊的大人物,卡尔将这份名单确认了一遍,当场就让殿卫从审判庭中抓出了十几个人。随后,卡尔问她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时候,她先是微笑了一下,随后她开始用骇人听闻的污言秽语咒骂起一个人来。

她骂的那个人是我。

她诅咒我是个怪胎,说我是在屎尿中怀孕的,也是在屎尿中诞生的,她悔恨没能在我出生的时候将我闷死,悔恨曾经用亲切的眼神看着我,她将我说的极为不堪,又将我称为品德低贱的叛徒,她说她的一切罪行都是我告发的,是我破坏了她的计划,是我导致她功败垂成,最终使她落得如此下场。

我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听得出来,她是怀着无法形容的慈爱与关怀说出这样的话的,因为这样能为我开脱罪名,使她的罪行不至于连累到我,让人们相信——虽然我是她的儿子,但我从来就没有获得过她的信任,我的大义灭亲足以证明我对亚山的信仰坚定不移,她这番做作——虽然最终不能让我免受牵连,但至少让我不会被当众处死,就像她不久之后的下场一样。

我想要冲上前去,搂住她大声哭泣,可就在我踏出脚步的同时,卡尔老师忽然朝我露出了微笑,我觉得自己浑身好像被包裹在冰球之中,连一步都无法迈出。随后,他朝我母亲一挥手,在场所有人都被一股耀眼得几乎令人致盲的火焰吓得惊叫起来。这火焰从天而降,仿佛是亚山从天堂直接降下的神罚,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让所有人俯身躲避,随着一阵爆炸传来,人们抬起头,发现大厅中央的那位罪人已经被烧成了一堆白骨,骨头上散发出股股焦臭,正在无言的向人们描述着亚山无上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