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龙展翅翱翔,人们在忙碌中几乎毫无察觉,悄无声息间,史德利歌尔来到北方已经有一年了。

在此期间,最令史德利歌尔感到不安的,是他一直都没有得到耐古斯的消息,他的这位高祖仿佛走失在了危机四伏的迷宫中,在诡秘难测的命运中徘徊不归。他一开始觉得忧心忡忡,随后又开始胡思乱想,在这之后又觉得有些气恼——毕竟耐古斯这样不告而别,让关心他的人无端端受到折磨,但最终他平静下来,秉持着一贯的听天由命的态度,渐渐将这件事深埋在了心中。

诗人一边身为莱昂的学徒,勤勉的掌握着莱昂的知识,一边又偷偷摸摸的在深夜跟耐萨基学习剑术的奥秘。他唯独将这件事告诉了仙德瑞拉,后者觉得有些懊恼,因为她认为自己才是教导诗人剑术的不二人选。

她说:“我觉得你被那位恶魔领主领上了邪路,史德,他让你变成了一个不动脑子的剑术莽夫,真正的剑术需要灵魂与**的完美结合,而不是一味蛮干,用痛觉和承重盲目的达成目的。”

史德利歌尔微笑了起来,在他的回忆里,仙德瑞拉的做法与耐萨基其实如出一辙。他恭维自己的女神说:“这是当然,仙德瑞拉,如果由你来教,我可就轻松多啦。”

其实仙德瑞拉口中的蛮干仅仅持续了一个月,在那之后,剑术训练进入了崭新的阶段,耐萨基开始传授史德利歌尔运剑的技巧,他之前不断逼迫诗人,挑战自己的极限,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如今的课程做铺垫。接下来,他不再让诗人服下疼痛的毒药,开始与诗人面对面进行剑术实战。

史德利歌尔这才知道,真正困难的部分原来在这儿。

亲眼见过耐萨基使剑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的印象——他的剑法乱七八糟,没有章法,时而威猛的让人吃惊,时而又飘忽的不着边际,时而好像在胡乱挥剑,时而又精准的一阵见血。他要求史德利歌尔完全忘却之前学到的那些规规矩矩的剑法,根据偶尔产生的灵感以及战场上的局面运剑作战。

耐萨基说:“那些一招一式都已经随着疼痛深入你的骨髓了,小家伙,这辈子你都不会忘记它们了。它们就像是你演奏时的音符,就像是你施法时的元素,就像是你写诗时的字母,就像是你配药时的药材,仅仅记住它们,这不足以让你成为剑术的大师,你必须灵活的运用它们,这之前,你需要的仅仅是毅力和决心,这之后,那才是真正需要天赋的地方。”

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直到此刻,史德利歌尔才真正体会到了难以逾越的沟壑。当他们斗剑时,耐萨基所用的剑招全是史德利歌尔所熟悉的,没有一招他不能够闭着眼睛准确的使出来,但即使如此,耐萨基却像个更高明的棋手,让诗人难以招架,往往几招就败下阵来。这其中根本毫无规律,每一次失败的原因都各有差异,而史德利歌尔引以为傲的听觉和预测又排不上用场,他只能通过成千上万次的败北累积经验,期望在某一次败北中令自己的灵感羽化成蝶。

一开始,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人迹罕至的荒漠,这让史德利歌尔异常苦闷,却又对此手足无措。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无法向任何人祈求帮助,因为没人能够进入他的内心世界,亲眼看见那空无一物的虚无,他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他不记得自己失败了多少次,也不记得自己在心烦意乱中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终于有一天,当他手中的长剑再一次掉落在地上的时候,他脑海中闪过一阵光芒,他惊喜的发现,那片无穷无尽的荒漠中出现了一片绿洲。

他产生了顿悟,从此以后,他觉得自己脱胎换骨,回首之前使剑的模样,他几乎为自己的笨拙而感到羞愧。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挡住耐萨基的剑法,而且确实如此,在耐萨基的欢呼声中,诗人舞动着长剑在耐萨基的剑影漩涡中自由的移动,仿佛在惊涛骇浪中勇往直前的海豚,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横剑抵挡,什么时候该以攻代守,什么时候该佯装后退,什么时候该剑如雨落,剑法的奥秘在他的脑海中如同星辰般无穷无尽,他同时拥有无数种选择,而每一种选择都能够让他走向胜利。

耐萨基说:“你已经挡住我一百多招了,史德利歌尔,精彩绝伦。”

诗人笑了起来,说:“我觉得我还可以挡住更多。”

耐萨基摇摇头说:“很遗憾,游戏时间结束了。”

史德利歌尔根本来不及反应,耐萨基突然化作了四个人影,在一瞬间,同时有四柄剑抵住了史德利歌尔的喉咙,而每一柄剑都货真价实,并非制造出来的假象。

耐萨基面带微笑,随后幻象转眼消失,仿佛不曾存在,他说:”上一次我用幻象与一个人对决,还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小家伙,虽然我常常信口开河,但整个世界都没有几个人能挡住我的幻象攻击。“

史德利歌尔有些懊恼,他说:”如果你要使用魔法,你至少应该提醒我一声,我需要提前为此做出些准备,你也许不知道,耐萨基先生,我现在能够瞬发部分六级法术了。“

耐萨基此时又表现的像个要强的父辈,他拍着史德利歌尔的肩膀说:”如果你要施法,在你抬起手指的一刹那,你就会败在我的剑下,我根本不需要从异界召唤来我的幻象。我们正在近身肉搏,小家伙,任何施法动作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显得比蜗牛还慢。“

那一天恰巧是耐萨基的传送卷轴用完的一天,虽然诗人心中非常不舍,但他们之间的秘密课程终于到此为止了。

在进行最后的传送之前,他们两人再一次坐在海滩上,他们离大海非常近,每一个浪头至少都能淹没他们的脚踝。耐萨基不知从哪儿(诗人怀疑是他可怕的裤裆里,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取出一瓶酒,拧开瓶盖,用最老资格的酒鬼才具有的魄力猛然喝了一口,随后他把酒抛给了诗人。史德利歌尔学着耐萨基的模样喝了一大口——酒非常难喝,即使诗人有所准备,依然发出了肺结核病人才有的剧烈咳嗽。

耐萨基说:“我的错,小家伙,我忘了告诉你,这酒在我裤裆里藏了整整半年,因而味道有些独特。但你应该感到高兴,不是每个男人都有机会品尝我小鸟的滋味儿。”说完,他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

史德利歌尔愣了半天,说:“混蛋!”

随后他也笑了起来。

耐萨基说:”今天之后,我建议我们俩尽量少见面。你有你的生活,有你的朋友,有你的使命,有你的道路,而我呢?我想在最终的结局来临之前,再过一段无拘无束的日子。所以,最艰难的部分来临了,小家伙。“

他伸出手,用最真诚的目光看着诗人,史德利歌尔有些想哭,打算推迟这样的局面,迟迟不愿与他握手,但耐萨基抓起诗人的手,用力一握,史德利歌尔感到手指仿佛被铁锤砸了一般剧痛,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耐萨基开怀大笑,他说:”没有什么比痛苦更容易令人铭记了,小家伙,记住这次握手吧。愿这样的痛苦在你心中停留一辈子。“

史德利歌尔想用同样的方式让耐萨基感到刻骨铭心的疼痛,但此人皮厚的要命,史德利歌尔自食其果,反而又遭了一次罪。

耐萨基取出一张卷轴,随后惊慌失措的朝自己的裤裆看了半天,他抬起头说:“糟糕,我们两人必须有一人留在这儿了,我算错了数量,结果仅剩下一张传送卷轴了。”

史德利歌尔以为这又是耐萨基故意在开玩笑,他笑着说:“那真是糟糕透顶。”

耐萨基严肃的看着史德利歌尔,一直等了老半天,史德利歌尔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耐萨基唉声叹气,用一副无精打采的语气说:“我看我们毫无办法,小家伙,我只能把你留在这儿了。”

史德利歌尔还没来得及回答,耐萨基忽然一挥手,诗人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耐萨基的铁肘夹在了腋下,他明白耐萨基想要干什么,他也明白分离的时候终于到来了,于是他赶紧问出了他心中最后一个问题。

他忽然问道:“耐萨基先生,我突然想到了,你也许是那位已经死去的国王,对吗?”

耐萨基骂了一声,回答说:“有许多死去的国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指的到底是哪一位。”说完,他大声吟唱咒语,周围光芒闪现,随后光芒迸发,两人随即从狮鹫之岛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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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德利歌尔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那条臭乎乎的小巷子里,而耐萨基却已经不知所踪了。也许这样的传送方式有些过于草率,以至于诗人在传送的过程中昏了过去,而耐萨基认为既然两人已经进行了最后的道别,也就没有必要再和诗人见面了。

诗人茫然的走上街道,发现一夜之间,街道上张灯结彩,各个建筑上挂起了恐怖而华丽的灯具,形状有些像一个女人的哭脸,而建筑与建筑之间用红色的锦旗连接起来,锦旗上画着同样哭丧着脸的女人。

他不明白这样突然的改变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在一夜之间怎么会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他发现各个酒馆一大早就已经开门营业了,路边站满了人,人们显得既兴奋又恐惧,不停的互相说着话。

史德利歌尔仔细倾听,他们说:“真是十年一遇的盛事呀。”

“也许是百年一遇!皇帝陛下突然决定提前举行精神病节,将死人节与疯子节一同举行,依我看来,那将会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