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孔不入的寒冷,随着黑夜中倾泻而下的月光,笼罩在所有幸存者头上,火堆所提供的热气,随着寒气的加重,已经无法让所有人感到暖和了。皮迪显然认为在这样的夜晚睡觉是一个极端不明智的决定,但如果离开这里,他们却又想不出哪儿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史德利歌尔忽然想起教堂的楼上有一些棉被,可它们正被埋在层层废墟之下,但为什么不去找一圈呢?总比呆坐在这儿,看着这群可怜的家伙们被活生生冻死要好得多。

他说:”在教堂背后也许有一些棉被,我也许可以找找,你们待在这儿别动,皮迪先生、佐蒂先生、伊凡诺夫先生,劳烦你们替我在四周放哨,一旦发现情况,请立即大声喊叫。”他的命令被三人顺从的执行了,于是诗人离开了火堆,施展了一个照明术,穿过面前的雕像,朝教堂的废墟中走去。

鄂加斯的神像仿佛在盯着史德利歌尔,这让他有些发怵,鄂加斯认为他是救世主吗?或许这仅仅是阿巴顿在睡梦中产生的幻想吧,又或许救世主另有其人?一切不过是阿巴顿妄自的揣度罢了。

他在宽敞的礼拜堂周围走了一圈,每一次他踩到地上的乱石堆,就会发出一阵琐碎的声响,在这样墓园般的环境下,听起来格外刺耳。

史德利歌尔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脚步声,他转过身,发现那位鬼气森森的疯子少女正朝自己走来,这让史德利歌尔突然有些紧张。

他问:“你有什么事吗?这位。。。。。小姐?”

少女伸出双手,抓住诗人的肩膀,史德利歌尔觉得她的手和李奥瑞克有些像,细的像骷髅,白的像骷髅,而且沙沙作响,这一点和骷髅的骨架别无二致。

少女低声说:“我们都会死,所有人都犯了罪,我们都会被火焰烧死,无论如何挣扎,这都是早晚的事,神在看着我们,蔷薇,神在看着我们。用他那凶残的目光,用他那无情的心。“

诗人意识到她真的疯了,一点儿都没法作假,她的声音并无半分忸怩,一句句话都是从她的心脏里挤出来的。她的思想中产生了什么样的幻觉?史德利歌尔无法了解。他一直以为他能够凭借声音了解所有凡人,但他此刻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肤浅。

至少眼前少女的思想,他一点儿都无法探知。

少女说着,突然将脑袋紧贴在史德利歌尔的胸口,这温柔的举动并没有令诗人有所触动,反而令史德利歌尔感到一阵恐惧——她可是一个疯子!无论她之前的表现多么温驯,她毕竟是一个疯子。一个无法探知思想的疯子。

少女用鼻子嗅着诗人身上的味道,瞧模样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就在这时,微风吹来,拂起她脸前的秀发,史德利歌尔发现她此刻的表情如痴如醉,好像躺在母亲怀里的婴儿一样安宁。

让诗人最感到惊讶的是,她美得不像凡人。

她的脸非常消瘦,有些像是厌食症的患者,但却恰到好处的达到了一种中间状态,令她显得干净利落,纤细动人,她的五官和仙德瑞拉有些相似,精致的如同雕塑一样。

是的,和仙德瑞拉相似,但却能够让人清清楚楚的区分开来。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似,而非表面上的形似。

史德利歌尔想要说话,可少女却抢先说起了话,她说:”蔷薇,蔷薇,蔷薇。哦,让火焰焚烧吧,让那些罪人们自作自受吧。我们应该放弃一切,逃出去寻找自己快乐的日子。”她温柔的搂住诗人的腰,两脚轻轻跳动,扭动着诗人的身子,想要拉着他一起转圈,史德利歌尔无可奈何,只能配合着她的脚步,在月亮的光辉下,在鄂加斯的注视下,在寂静无声的废墟阴影下,用笨拙而又流畅的动作跳起舞来。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史德利歌尔想起了正事,他说:“嗯,小姐,我们应该去找些毛毯或床垫之类的东西,我想,外面那些可怜的兄弟姐妹们,他们一定冷的受不了啦。”

少女以一个毫无征兆的动作结束了舞蹈,她顺势转了个圈,拉住史德利歌尔的手往教堂内部跑去,她赤着脚踩在石屑中,即使跑的极快,可依旧仅仅发出虫豸般的轻声,她大约十七岁左右的年纪,步履轻盈,长发随风飘扬,看上去开心极了,就好像拉着父亲的手在花丛中奔跑一样。

她们漫无目的,绕着教堂兜了个大圈子,史德利歌尔沿途发现了一些被压在废墟下的侍僧厚厚的长袍,还有一些从顶层落下的脏兮兮的床帐和帷幔,还有一些床单被压在好几层石块下,史德利歌尔使出吃奶儿的劲儿想要把石块挪开,但当他真正将石块举起一两寸的时候,周围的墙壁簌簌作响,灰尘从屋顶如瀑布般落下,史德利歌尔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可能造成更大范围的坍塌,于是他放弃了这样的打算。

少女拉着诗人的披风,在原地不停跳跃,焦急的说:“快,快,快,他们要追过来了。哦,那些凶神恶煞的人,那些手持火把的罪人,那些吃人饮血的恶棍,那些屠杀无辜的暴徒。我们快些逃吧,蔷薇、跟着我跑,跟着我跑到天边。”

史德利歌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问:“你为什么叫我蔷薇?”

少女已经完全摆脱了一开始的紧张,看起来有些像正常人了(也许是她的美貌让一切动作都显得情有可原),她笑着说:“蔷薇就是蔷薇。”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她是在做出预言吗?史德利歌尔这样想,也许她是一个不得了的预言家,那样的话,也许那些怪物很快就会往这边冲过来了。

但如果她是预言家,为什么那些捕捉疯子的家伙却对她视而不见呢?她的灵魂将是无价之宝,远远比那些阴暗的杀人犯来的珍贵。

史德利歌尔侧耳倾听,一切正常,风声将火堆旁众人闲聊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只是有些疲倦,但并没有碰上危险。

更远的地方呢?风声紊乱,史德利歌尔已经无法听见了。

少女突然像猫一样弓起了身子,用四肢在地上飞快的爬行,这景象令史德利歌尔惊惧莫名,以为她突然发了病,可仅仅发现她只是跑到一堵墙边上,用脑袋在墙壁上顶了几下,用力拍了拍墙壁,后面传来了空旷空间的回声。诗人忽然反应过来——这后面有隐藏的密室!

突然之间,少女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蹿了回来,一把抱住史德利歌尔,她说:“他们又在黑暗的地方做坏事了!他们把一切罪恶都隐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天哪,天哪,天哪!亚山!亚山!亚山!”

史德利歌尔虽然感到好奇,但他认为如果自己要进行冒险,至少要返回去和同伴们打声招呼才行。于是他想法哄骗少女松开胳膊,往教堂外慢慢返回。

幸存者们对找到的厚实布料感到欣喜,有好几个人跳起来与诗人热情拥抱,瞧他们感激的模样,似乎真的将诗人当成了救世主一样。但真正令史德利歌尔印象深刻的是,当少女跟着诗人一同走回来的时候,他们压根儿就没瞧见她,似乎在他们眼中,少女并非真实存在,而是虚无缥缈的影子,当史德利歌尔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之后,这少女在他们眼中就成了隐形人。

史德利歌尔突然意识到:在最开始的时候,当自己还在教堂阳台上隔空张望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首先注意到她了。

她一点都不显眼,在五花八门的疯子队伍里,在鬼气重重的不死怪物身边,她寻常的如同路边的石块一样,不会吸引一丁点儿的目光。她仿佛最寻常的人,在街头无处不在的行人,被人们习以为常,在潜意识中刻意忽略的人,一个活生生存在于人们眼前,却不愿意费心留意的人。

唯独史德利歌尔与仙德瑞拉留意到她,因为周围的人群光芒耀眼,而唯独她晦暗无光。

她就像白纸上的墨水一样,因为不起眼,因而让史德利歌尔感到了好奇与不安。

皮迪显示出了他精明能干的一面,他公平而准确的分配了所有找到的毯子,加上火堆提供的温暖,晚上不会有人被活生生冻死了。诗人问:“那你们是否需要吃点东西呢?”

皮迪与玛丽望了一眼,显得有些为难,因为他们这些人已经欠了史德利歌尔天大的恩情,如果再开口请求他帮忙找食物,那几近于厚颜无耻了。玛丽于是婉拒说:“我们还不饿,史德利歌尔先生,我们午饭吃的非常饱,已经无法再往胃里塞更多的东西啦。”

史德利歌尔猜到了他们的心思,他们不敢随意走动,因为今天的一切已经让他们吓丢了魂,于是他说:”我去教堂后面搜寻一番,也许能发现些残留的食物,这要花些时间,但并非全无把握。。。。。“

皮迪像松了口气一般,他就像那些肩负重任的领导者一样,总是为所有人的安危而担忧,这位铁铸般的汉子紧紧握住史德利歌尔的手,眼中有泪花闪烁,他垂头掩饰这一切,颤声说:”谢谢你,史德利歌尔先生,没有你,我们无法。。。无法。。。。。“他无法再说下去了,多说一个字,他当场就得哭出声来。

可正当皮迪苦苦遮掩自己的情绪的时候,玛丽一跃而起,把诗人紧紧抱住,一边大声道谢,一边泣不成声,她的举动让其余所有人都产生了感应,他们站了起来,围成了一个大圈子,把诗人挤在中间,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那些惊恐、绝望、希望和感激,一股脑用哭声倾诉了出来。

史德利歌尔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感动,他与每一个人握手,觉得他们成了自己的亲人一样,这让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这场灾难中,竭尽所能的保护他们所有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