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元春一直是用丝绸布裹着长大的,没人敢说一句重话,更没人敢训斥与冷落,就算进了宫,在最不得意的时候,贾母与王夫人也会想尽办法,打通各种关节,不让她受委屈。

自打成为嫔妃,除了大年三十晚上,皇上陪着太后守岁,初一清早就会有各宫嫔妃们送礼拜寿,太后与皇上也会各有赏赐,赏赐中,一碗长寿面和一盘寿桃是少不了的,今年除了在太后宫中一同领宴之外,直到现在,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只有佳妃带着几个低等嫔妃前来祝寿,太后与皇上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心情不好,元春也没有心情应付她们,强笑着说了好多感恩的话,便送走了前来祝贺的人。倚着门框向外望去,虽说举国上下都在庆祝新年,凤藻宫中却冷冷清清的,守在身边的只有几个宫女,小太监们都偷空出去玩了。

元春心里越发的难过起来,就算太后与皇上已经遗忘了她这个有罪之人,怎么贾府上上下下的也没一个人来,大年初一是可以接见家人的,难道他们也忘了她吗?

洒下几滴泪水,转身刚往回走,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抱琴,虽然匆忙却面露喜色。

“娘娘,老太太带着两位太太并三姑娘进宫了。”

“真的,走到哪儿了,快随本宫出去迎接。”元春兴奋的就要往宫门处走,被抱琴给拦住了,说道:“娘娘略等等,按规矩,老太太是要先过皇贵妃那面请安的,若是太后得空,还要觐见太后呢。”

元春有些沮丧,慢腾腾的回到内殿,过了一会儿才悠悠的说道:“太后未必肯接见的,昨儿宫宴,王公大臣们的女眷满满当当的,慈寿宫中差点都盛不下,唯独减了咱家的人,邀请的名单上并没有老太太,堂堂正一品国公夫人,却不在邀请之列,可见皇贵妃下了多大的功夫。”

抱琴连忙四下里望着,劝道:“娘娘慎言,或许有别的原因在里边,再说大太太和珍大奶奶不都见着了吗,只是没有说上话。”

“皇贵妃好气魄,挨桌敬酒,虽然劳累,却并不遗漏一处,在外人面前,跟本看不出和我这个表姐有多不合,太太常说她单纯易哄骗,恐怕连太后和皇上也是被她单纯的外表给骗了,小小年纪就知道给人难堪了。”

正抱怨着,宫女来报,皇贵妃遣人来为贤嫔祝寿,元春连瞧都没瞧一眼,自顾坐在那里并未起身,抱琴只得迎了出去,见来人正是晶绿,身后跟了几个小太监,手里捧着食盒。

抱琴与晶绿相互问好,晶绿又迎着元春请安并道明来意,小太监将食盒打开,抱琴看去,正是一碗长寿面和一盘面蒸的寿桃,还有一桌席面,并一壶酒。

元春酸溜溜的说道:“难为你们皇贵妃想着,往年都是太后赐福,今年可要谢过皇贵妃了,这会儿我凤藻宫中上上下下的已经用过饭了。”

晶绿听出了元春的不满,亲自将寿面端到元春面前,又道:“不知凤藻宫用膳的时辰这样早,这会儿皇贵妃还没用呢,如今是皇贵妃掌管宫事,这样的小事自然不用劳动太后操心,贤嫔娘娘即不起身迎接,也不谢恩,究竟是没看得起这些东西,还是没看的起皇贵妃的赏。”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元春觉出不安来,本来就活的战战兢兢,若是晶绿回去再添油加醋的说些有的没的,被皇上知道了,必定大发雷霆,抱琴伸出手来搀扶,元春顺势站了起来,谢过皇贵妃的赏,并让晶绿回去道谢,抱琴连忙取出两锭银子,塞在晶绿手中,晶绿蹲身福了一福,笑道:“奴婢谢过贤嫔娘娘的赏赐。”

晶绿手里拿着银锭子,哼着小曲回到了关雎宫,看银环正在暖阁里查看着来往帐单,遂坐到一边说道:“这会子接见哪家女眷呢,娘娘也没歇一歇?”

“大学士的家眷刚刚离去,贾家的人就来了,你快过去帮忙,别尽在这偷空歇着打哈哈,娘娘虽然厌烦贾家的人,但总是狠不下心来对待她们,别一个不注意,又让他们钻了空子,对了,长寿面给凤藻宫那位送去了?”

“送去了。”晶绿没好气的说着,“咱们娘娘忙成这样,连觉都不曾好生睡,刚刚起来,自已还没吃饭,先打发人预备一桌席面给凤藻宫送去,谁料人家还不领情呢。”

银环笑道:“是嫌送晚了吧,往年这种事都是李总管提醒着,今年这帮子奴才眼睛都亮着呢,知道娘娘与贤嫔关系一般,特意不说的,反正娘娘事多也未必理论。娘娘刚才还吩咐下来,扣李总管一个月的薪俸呢,唉,树倒众人推罢了,我在宫里这些年,什么事都没见过,贤嫔如今不得意,连奴才也跟着踩。”

“他踩不要紧,别带累娘娘的名声。”晶绿吐吐舌头,起身奔正殿而去,隔着帘子向外望去,冰湖与雪雁一左一右的站在娘娘身边。 雪雁正得意洋洋的望着贾府众人,这次觐见和以往可大有不同,是要行大礼的,娘娘性格太好了,只看着她们拜了一拜就命起来。

贾母虽然有太多的不满,身份不同也没法子发作,年年宫宴,贾母都是座上宾,且座位靠前,紧挨着各王府女眷,今年却不在邀请之列,看来在玉儿眼中,体面还不如大太太与珍儿媳妇,好在这两个人回府之后,还知道内敛,并没有兴奋的讲诉宫中赐宴的情形,虽然如此,贾母还是从她们了然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丝嘲笑。

玉儿果真心狠,如今眼里只有她的家产与嫁妆,不把这些还给她,看来她不会轻易罢休的,可如今贾府的财势,就算倾家荡产也未必能够。虽然不满很多,贾母还是笑脸迎人,关心的话语一句接一句的,又着实夸赞了雪雁一番。

黛玉欠着身子谢过老太太的惦念,又问了府里众人可好,贾母说道:“托皇贵妃的福,咱们府里现在可真正称得上皇亲国戚了,请吃年酒的都排到十五往后,京城里众家王府都打发人下帖子请呢,外祖母和你舅母们还商量着怎么分着去,才不至于得罪人,要不实在走动不过来,若图省事不去,不但咱们家缺了礼数,还会被误以为是瞧不起他们呢,家里出了个皇贵妃,就狂成了这个样子。”

刑王二夫人跟着干笑,王夫人对贾母的本事又增加了几分钦佩,也只有老太太能将门可罗雀形容的热闹非凡,请吃年酒自然是有的,可并没忙成这样子。

探春自从进了大殿后,一直未敢东张西望,这会子看老太太说的热闹,才抬头打量了下宫中摆设,早就听宝姐姐形容过关雎宫的特别,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外外显得大气,即华丽又不显得生硬,确实是林姐姐的风格,再看林姐姐今日的打扮,一件明黄的宫衣,领口袖口并裙摆都缀着上好的貂毛,首饰虽只戴了几样,却件件精致,尽显身份与尊贵。

就连雪雁的打扮也与在贾家时不同,看那衣料比凤姐姐日常穿用的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人也大方了许多,看着她再想想紫鹃,同样服侍在林姐姐身边,一个可以借主子的权势扬着头,不把阶下之人放在眼里,另一个却永远要低着头,受尽白眼与冷遇。

黛玉听了这话,满心的不舒服,就是不希望与贾家再有什么牵扯,才拒绝见面,没想到皇贵妃这个位份,还是让她们当了挡箭牌。黛玉喝了口茶,稳定下情绪,说道:“昨儿太后宫中赐宴,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没来,太后也觉得遗憾,是身上不好吗?”

贾母一愣,碍于身份没法子质问她,不曾想黛玉竟然先提了出来,明明是她从名单上剔除了婆媳二人的名字,怎么这会儿装的像不知情似的。

“外祖母没福分,并没接到邀请,唉,也罢了,能和家里人一起过个年,好在儿孙们都孝顺,外祖母也不寂寞。”

黛玉很意外贾母的说词,眼光投向冰湖,冰湖轻轻摇头说不知,黛玉心知其中必有原因,宴请的名单是从旧年抄录的,那日宫务繁忙,正好佳妃来请安,说想替皇贵妃分担一些,黛玉也没在意,便将这件事交给了她,难道她从中做了手脚?

贾母现在越来越看不懂黛玉了,不是她的主意吗,怎么这会儿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贾母四处打量着宫中的摆设,突然一件物品进入了她的眼帘,那不是黄花梨木的三星摆件吗?当日看着喜欢,硬从黛玉手中要了过去,一直摆在卧房里,自从黛玉进宫,再看着这摆件总觉得心中不安,便锁到了库房里,怎么在这儿出现了。

黛玉顺着贾母的眼光望过去,立时明白了吃惊的根源,笑道:“外祖母忘了这摆件,当年因外祖母喜欢,献了上去,没想到几经周折,又回到身边,可见这东西也识得旧主人。”

贾母干笑着:“这是自然,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黛玉也笑道:“这才刚开了个头,往后会有更多的东西投奔旧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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