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到了关雎宫才发现,原来大厅里不仅是黛玉与贴身的宫女们,还有些官员与侍卫模样的人,连刑部堂官孙大人都在场,众人分两边坐好,贾母心中咯噔一声,这很明显是鸿门宴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贾母按照国礼给皇贵妃请了安,有丫头搬了个坐,贾母谢过后坐到一边,四处打量着,看黛玉身后的帘子内似乎影影绰绰的有好些个人走动。

在黛玉尚未发问之前,贾母先道:“皇贵妃娘娘,咱们祖孙难得见上一面,碍于宫规,再见又不知等到哪一天,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外祖母就倚老卖老的跟你拉拉家常话吧。”

贾母这一举动倒把黛玉弄的被动了,与黛玉的原计划并不相符,事已至此,硬拦阻就显的不尽人意了,黛玉示意贾母说下去,贾母说道:“皇贵妃六岁进京,在老身跟前养大,每日里人参燕窝供着,就连晚上睡觉也跟我住里外屋,老身怕丫头们不会服侍,把贴身的丫头也给了你,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玉儿啊,咱们祖孙如今怎么闹到这个地步了。”

是的,初到贾府之时,贾母待她是不错,可当她一点一点长大,再回忆从前的时候,才觉出贾母每做一件事都有目的,早早的打发人南来接她,却连自已的住处都没备好,身边只有嬷嬷,还是个奴才,没有长辈,她只能忍耐,现在想想,或者是外祖母,或者是舅母,那会儿就想给她个下马威吧。

黛玉悠悠的叹了口气,“外祖母说的是,黛玉临来的时候,父亲嘱咐了好些的话,特别是要代母尽孝,要像自家女孩一样孝顺老太太,不可忤逆外祖母的意思,这些年来,黛玉事事处处遵照父亲的意思,就算是舅母话里话外的给些难堪的场面,黛玉为了至亲的外祖母也忍了,因为老太太是这个世界上黛玉最亲的人了。”

贾母被黛玉说的掉下了眼泪,虽不知道黛玉此番作为是何故,但想来有总整理的意思,若只是家常娘们说话,不会又有官员又有侍卫的,那帘子后头更不知坐了何人。

“你父亲病危,我命你琏二哥送你回南,因怕族人们侵占你的家产,你琏二哥据理力争,终于给你争回了家产,只是世事难料,族人们不争气,家业凋零,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不得以才挪用了你的那笔银子,玉儿,那钱外祖母都补上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坐在帘子后头的正是太后,听说今儿黛玉要亲审贾太君,太后不放心,亲自过来坐镇,听贾母说这些话,若不知内情的人,真要被她蒙骗过去了,隔着帘子看官员们互相耳语着,想来已经被贾母的话给说的心中俱都充满了疑虑。

正想打发丫头到前面提醒黛玉要小心,只听黛玉说道:“黛玉年轻,不会外祖母这些措辞,但在我心中,黑白还是分的清的,若黛玉不提家产一事,外祖母会痛快的归还吗?当初撕毁琏二哥自南边带回的家产清单,就是因为根本没想过要将家产归还。”

提起这个,贾母有些羞愧,那年黛玉自南边回来,贾琏将所有黛玉家产的单子交到贾母手中的时候,贾母为了以绝后患直接毁掉,当初倒不是怕黛玉如何,是担心黛玉族人们有妄想,再说黛玉将来与宝玉成亲,是贾家的当家主事奶奶,这家产姓林还是姓贾有关系吗?

这个当口已经不能再提起宝黛之间曾经有过的婚约了,别当着官员的面,黛玉下不来台,到时恼羞成怒的不仅是黛玉,还有皇上。

“好吧,就算是我有私心,可是玉儿,我不是都还给你了吗,一两不差的都还上了,这还不行吗?”

黛玉微微一笑,说道:“自打外祖母进到我关雎宫,黛玉提起过从前的事吗?没有,是外祖母心虚,觉得有愧才自已先行提起,不过今儿想说的不是这件事。”

贾母本想以怀柔政策打动黛玉,打动在场的官员,最起码就算黛玉想处置她也要顾虑着自已的名声,只要官员们以异样眼光看待这件事,皇上也不能不顾忌。

“皇贵妃请讲。”

“外祖母虽然年迈,但记性一直是不错的,您还记得黛玉曾经有个弟弟吗?三岁那年因为感染天花不幸夭亡了。”黛玉死死的咬着自已的下嘴唇,生怕会哭出来。

贾母心头一震,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那年做的十分隐秘的事,难道今天要被翻出来吗,贾母的头脑迅速转动着,不会,不会,当年办这事的,焦大并不知道内情,敏儿身边的张嬷嬷……坏了,昨儿在刑部大牢见到的莫非真的是她。

看着贾母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黛玉的心中有着报复的快感,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如此痛快淋漓。

“是……是啊,你母亲好容易给林家留了后,不想这孩子命短,你母亲也是为着这孩子着急上火的,最后终于跟着去了,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贾母说起往事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太后在里边听的直皱眉,若说能颠倒黑白的,这位贾太君真乃第一人也。

“母亲确实是为了弟弟才离世的,却不知弟弟的夭亡并非天灾,而是**,不知母亲若知道弟弟是穿上染着天花的百衲衣才夭折的,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黛玉连这个都知道了,贾母更加慌张,但表面还是镇静自如,忙道:“你说我那外孙是被人害死的,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啊,若不因为你,我们母女如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黛玉一见贾母还在做垂死挣扎,心中愈加愤怒,若贾母痛快承认,她也会痛痛快快的,念在她年迈的份上,或许……黛玉只想到这里,不敢继续想下去,转过头示意冰湖,冰湖忙走到刑部堂官孙大人身边低语几句,孙大人站起说道:“乙酉年夏天,北方京城一带感染天花,蔓延至通州,维州一带,黄河以北有部分县相继感染,但黄河以南并无一例,故当年在苏州,当地不会有沾染着天花病毒的衣裳。”

“外祖母听懂了吗?这百衲衣是被人恶意从京城送到我家里的,送这件衣服的人叫焦大,外祖母还记得他吧,他是宁国府的人,却是外祖母跟前最最忠心的奴才,还曾经追杀过黛玉身边的王嬷嬷,多亏嬷嬷跳入水中躲过一劫,来人,传焦大。”

贾母连汗珠都掉下来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黛玉手里掌握了她不少的证据,此时再难坐稳,扶着椅子已经站了起来,看外面押进一人,远远的瞧着面容似乎就是焦大的模样,这个奴才,他竟然把什么都招了。

焦大请了安后,目不斜视,似乎并没见到身边站着的是贾母,孙大人说道:“焦大,当年是何人派你到林府送百衲衣的?”

焦大忙道:“是荣国府贾太君,给了奴才三百两银子,让奴才快马加鞭到苏州林府,找到小姐的陪嫁丫头张氏,交给她这件百衲衣并一封密信,奴才送到之后,张氏给了信物,就回到了京城交差。”

“信物是什么?”

不仅是官员们,就连黛玉都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信物的存在,只听焦大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是一个这么大的盒子,里边装了一枚戒指,还挺特殊的,是藕荷色。”

是了,那是当年母亲带过的紫罗兰色戒指啊,如今就在自已手中,雪雁早捧了出来,冰湖打开盒子放到焦大面前,焦大说道:“对,这是这个,奴才当年爱喝酒赌钱,回京的路上几次想转卖,犹豫之下还是交到了老太太手中。”

贾母忙道:“胡扯,我什么时候派你去江南送过沾染着天花的百衲衣,纯粹一派胡言,即说交到了我手中,为何如今在皇贵妃手里,当年林府家产归到贾家之时,清单中并没有这个物件。”

拿着这枚戒指,黛玉有些犹豫,她当然知道这戒指是宝钗与薛蟠里应外合从贾母的小库房弄出来的,若说出来,岂不是要连累宝钗,但不说恐怕又难以服众。

思量来思量去,黛玉下了决心,叫过冰湖说道:“你想着嘱咐他们,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到刑部大牢见贾太君,将她单独关起来。”

“奴婢明白。”

“若想说清这戒指的来历还需要两个证人,来人,传薛蟠薛宝钗兄妹。”

贾母一下子想到了原因何在,当日就曾怀疑过小库房的失盗与宝钗有关,没想到还真的是她,此时已顾不得宝钗做这件事的目的,只觉得汗珠都从额上掉下来。

在等待的时间里,黛玉只觉得时间过的极为漫长,贾母却希望最好找不到薛蟠兄妹,再怎么祈祷,薛蟠兄妹还是到了。

冰湖捧着戒指到了两人跟前,询问着可否见过此物,兄妹俩异口同声说道:“见过。”

“从何处见过?”

“是妹妹宝钗私自进了贾太君的小库房,见到这个稀罕物就收起来交到草民手上,草民当做贡品进到皇宫。”

宝钗也道:“民妇有罪,当日确实是从老太太的小库房拿到的。”

贾母一手指着宝钗,气的已经说不出话来,偏偏这般生气还不晕倒,此时倒宁愿晕过去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