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嬷嬷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一直回忆着离开时贾母满意的眼神,赖嬷嬷知道,保住了贾母就等于保住了整个赖家,眨着含泪的眼看向窗外,不知道是否能再见家人面。

这时牢门开了,先是两个狱卒抬进一张桌子,而后又有小丫头端了酒菜上来,赖嬷嬷正恍惚着,一张简单装束的黛玉已走了进来。

“老奴才给皇贵妃请安。”

“赖嬷嬷请起。”黛玉示意冰湖扶起来,伸手让道:“嬷嬷请坐。”

赖嬷嬷道了谢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一边,黛玉亲自为她斟酒,赖嬷嬷双手颤抖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黛玉说道:“自打住进荣国府,除了逢年过节的极少见到嬷嬷面,倒是和赖嫂子常打交道,她也是个极好的人。”

“都是主子抬举她。”赖嬷嬷心知肚明黛玉前来的原因,心中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贾母交待出去,若贾母无事,自已也能活着出去,若贾母出事,自已属于共犯,再无生路可寻。

“五岁那年弟弟就夭折了,记忆中弟弟长的肥白可爱,那会儿我也时常站在摇车前逗着他玩,父母并没因他是家中继承人而冷落我,黛玉仍是家中娇女,嬷嬷你知道吗?那会儿我有多快活,父母弟弟皆围绕在身边,每日无拘无束的。”黛玉陷进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赖嬷嬷看的清楚,那晶莹的泪珠就含在她美丽的眼圈中。

“可惜好景不长,弟弟因为感染天花,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去了,母亲自来身子就不好,自此一病不起,嬷嬷,后来我甚至不敢去看母亲的模样,她消瘦的不成样子,每日里只是念叨着弟弟,埋怨着都没来的及给弟弟取一个正式的名字。”

赖嬷嬷也流下了眼泪,当初她也不愿的,可说到底她是贾母最贴心的奴才,主子有命,她焉敢不从命,看黛玉愈说愈悲切,心里也十分理解她的苦衷:“老奴才明白啊,皇贵妃,奴才全都明白。”可是我赖家一族的命也是命啊。

“母亲的脸越来越没有生气,黛玉哭啊哭啊,到底没有挽回她的命,五岁失去弟弟,六岁失去母亲,曾经想过这辈子要与父亲相依为命,耐何京里外祖家来人,硬接进京城,在父亲最后几年的岁月中,都不能承欢膝下略尽孝道,嬷嬷你说,黛玉是不是全天下最不孝之人?”

这话说的赖嬷嬷不知该如何回答,当时虽是贾母独自拿的主意,她也是站在一旁给过意见的,老太太一心想报复女儿的背叛,报复的心肠已经到了极致,就是怎么劝也是拦阻不住的,自打黛玉住进贾府,她也曾关照过儿媳妇,照看着林姑娘,只别让人看出来,可是有些事她真的是无能为力。

“黛玉在父亲跟前发过誓愿,将来一定从贾家过继个男孩给林家承继香火,因为这个誓言,黛玉在贾府委曲求全,就算外祖母明里暗里说想放弃我为宝玉再纳新妇,我都抱着一线希望不肯放手,我可以不做贾家的媳妇,却不能违背自已的誓言,嬷嬷你说,外祖母这样对我公平吗?就因为她的私心,想攀附权贵的私心,丧送了我一家四口的幸福。”

赖嬷嬷侧过脸擦眼泪,那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老太太做的事确实不对,可谁不愿光宗耀祖呢,赖嬷嬷替贾母分辨道:“皇贵妃对当时荣国府的处境知道的不多,国公爷虽以战功出身,在国家无战事的时候,也被解除了兵权,府里迫切需要一个能说上话的人,最合适的莫过于送姑太太进宫,以姑太太的聪明伶俐,必是一宫主位,后来这事没成,老太太又选了大姑娘元春,可惜元姑娘进宫几年始终不得志,老太太又……”

赖嬷嬷实在不能说出口,黛玉接着说道:“害死了东平王的亲妹子,对皇上表忠心,换来了一个妃位。”虽是贾府的家事,但赖嬷嬷还是惭愧的低下了头。

“母亲另许他人,竟惹来外祖母这样的报复,一串掺入了麝香珠的玛瑙手琏,让母亲嫁人十余年未得子嗣,若不是后来机缘巧合,我与弟弟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可能见到,弟弟的出世妨碍了外祖母接收林家财产的大计,索性寻了借口,害死了我弟弟。”

黛玉越说越激动,看赖嬷嬷脸色灰蒙蒙的,黛玉又道:“赖嬷嬷,若你是我,知道了害死弟弟,母亲的凶手,也找到了这个人,各种证据全都指向她,你会置之不理吗?”

赖嬷嬷提起裙子已经跪了下去,泣道:“皇贵妃,奴才有罪,老太太说敏姑娘当初违背了她的心愿,不知悔改,竟然还生出儿子,破坏她的敛财大计,这种不孝之女绝不能容,谋之奴才,奴才当时被油蒙住了心,说是天花传染最快,但是总不能把姑太太的儿子接了来,老太太便说无妨,即不能来,送去也是一样。”

“因此派了焦大?”

赖嬷嬷已经磕下头去,边哭边道:“奴才有罪,只求皇贵妃开恩,莫要连累我赖家子孙,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一摞卷宗递到赖嬷嬷跟前,赖嬷嬷连忙翻看着,原来是自已的家人已经脱籍,摆脱了奴才身份,赖嬷嬷向前爬了几步,连连磕头说道:“奴才谢皇贵妃恩典,奴才谢皇贵妃恩典。”

出了刑部大牢,黛玉先回关雎宫打点自已,不想让太后看见她哭红的眼睛再为她多操一份心,仔细在脸上拍了粉,貌似看不出来,才起身朝慈寿宫走去。

冰湖在一边说道:“早知道娘娘的一番话就能让赖嬷嬷改变了主意,咱们何必花银子去赎这家人呢。”

“也是以防万一,既然知道了赖嬷嬷的心病在哪,自然要对症下药,一直没拿出来,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嬷嬷是自已愿意招供的,并没人逼供,如今赖嬷嬷已经画押,外祖母再也难逃法网。”

看着黛玉坚定的眼神,雪雁深深的感觉到姑娘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每日摆弄风花雪月,遇到委屈只会避让哭泣的小女孩了,现实是残酷的,也是美好的,经历了这么多,连雪雁都觉得自已长大了。

贾母无奈之下只能承认了自已所做的一切,王夫人尖锐的笑声差点穿透贾母的耳膜,赖嬷嬷为全家争来了身份的改变,自已却碰墙自尽而亡,贾母与王夫人被关在对面的牢房里,婆媳俩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互相揭短。

贾母冷笑道:“我死,你也活不成,弄些破草药根子,以次充好,给当今皇贵妃服用,又以布偶害人,你的罪比我也轻不了多少。”

“我根本就没想活着出去,哼,我一生共有三名子女,个个被你害的很惨,元春在宫里半死不活的,有皇贵妃压着,永远难见天日,珠儿因为你强逼着读书,年纪轻轻先我一步离开人世,宝玉呢,你到是吸取了从前的教训,不再逼他读书,却把他逼走了,我出去干什么,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你,咱们两人也不寂寞。”

婆媳二人正说着,就有刑部来人宣读判决书,贾母仔细听着,却原来是有关王夫人的,贾母哈哈大笑,说道:“看来是我先送你走了。”

王夫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没细听官员念的都是什么,待听到可以被家人领回家时,连贾母一起,一并愣住了,贾母扶着栏杆站起,惊诧的问道:“大人,你刚刚念的是什么,王淑人不是死罪吗?”

“皇贵妃懿旨,夺去王淑人爵位,杖责三十,交由家人看管。荣宁二府三日内阖家迁出京城,永不许进京,贾赦贾政贾珍等贾家子弟皆夺爵罢官,皇上开恩,免去流放之苦。”

“贾家……怎么了,为什么被罢官。”

问这话的是王夫人,官员解释道:“你们不知道赵大人上折子告了你们家吗?自东平王府中又搜出了荣宁二府与东平王府牵连的信件,没有斩首流放已是格外开恩,一会儿领了刑罚,就可以随家人出去了。”

王夫人大哭起来,直哭的天昏地暗,没想到自已会有出去的一天,这么说此生还有希望再见到宝玉,再看贾母,已经如朽木一般呆滞,王夫人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贾母说道:“看来黄泉路上,老太太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了,若干年后,媳妇一定会来陪你的。”

贾母傻傻的看着衙役过来接王夫人去领刑罚,一伸手已经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衣裳,那人一甩手,差点把贾母甩倒在地上,啐道:“似你这等心肠恶毒的妇人,别拿你的脏手碰人。”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贾母指着王夫人说道:“她也做了许多错事,为什么她可以被放走,你们快去问问,皇贵妃是不是也有给我的旨意,快去问。”

衙役都不理她,王夫人乖乖的跟着走,突然停下了脚步,拔下了那根贾母给她的簪子,穿过栏杆递了过去,“这本就是你的,还是你收藏着更好些,可惜我这一走,必然要跟着全家迁离京城,希望临行前还有机会来拜别老太太。”

贾母张着手意图抓向王夫人,干着急口里却说不出话来,王夫人随衙役走了,牢房里顿时空荡荡的,贾母陷入了极度绝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