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县东‘门’内苏家巷西,箬叶巷北,是一处环境幽寂的所在。树木荫庇下,白墙黑瓦,厅堂曲廊,石坊高耸,泮池碧水,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世外桃源,自然有成片的桃林,已经过了季节,否则在其中行走,必然是桃‘花’灼灼鸟啼寂,柳絮飞飞人意闲的美好感觉。

七箭河,因形似弓背又名“弓河”,静静的在桃林边流过。河边一处码头,码头上不远处一座高大的石头牌坊,牌坊后不远成片的宅子里就是赫赫有名的东林书院。

“吾在行人司时,曾亲手抄录山西大儒薛文清的《读书录》”,高攀龙正襟危坐在丽泽堂上首的一条长几案上,眼里看着堂下百来个穿着深‘色’衣服的学生们。

想着当年在京城的光景,高攀龙心中一点心酸与恍惚,好友过世,不知不觉,回来开办书院一晃就都过了这么多年,无语默然。

学生们见高山长突然面‘色’抑郁,小声议论。

魏大中站起大声道:“一字不可轻与人,一言不可轻许人,一笑不可轻假人之语,山长可是要提醒我们参政后要谨言慎行,不可授人以柄。”

高攀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赞道:“魏孔时所言极是。”

“少言,必收敛身心,以主于一。一即平常之体也,主则有意存焉,如意非著意,盖心中无事之谓一,著意则非一也。”

“此一成,可以望山、可以观水、可以清风送爽、可以阳光普照,可以明月作伴,为官则廉洁自奉,为民则修身齐家”,高攀龙快速的引申开去,众学生认真受教。()

摇头晃脑的听的认真的学生群里,一声不和谐的尖锐鼾声响起,满座皆惊

高攀龙惊愕的向学生群中抬头望去,众学生也纷纷左右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

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上,一个胖胖的脑袋趴在桌上,咧着嘴流着口水,正幸福的发出更大的一声鼾声。

高攀龙心中恼怒,啪的一拍几案上的响堂木,大吼一声:“高进!”

正梦到好处的高进朦胧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挣开眼睛,发现所有的同学都看着自己,急忙抹了一把口水,想要坐正,结果一下不留神,凳子翻倒,只留了两只脚在桌面。

满堂学生哄然大笑,高进郁闷的从地上爬起来,老老实实的站着,低着头准备接受训斥。

不知道为什么,高进坐在丽泽堂里,如后世坐在大学课堂里上大课时的感觉,就是想睡觉。

“朽木不可雕也!”,高攀龙愤怒的骂道,真想把高进开除了事,上了七天课,除了第一天没睡着,剩下的每天上课都睡着了,今天居然还打鼾了。

“晚生知错,扰了师兄弟们的学习,还请山长责罚!”,高进毕恭毕敬的又一次承认错误。

高攀龙看着高进诚惶诚恐的表情,想到顾宪成,想到高进一来就将书院十亩院田变成了五十亩,还孝敬了每位老师三百两的束修,并承诺年年孝敬,心中长叹人无完人。

高攀龙压下怒火,摇头道:“孔圣人说过有教无类,高进你虽读书天姿不高,但是肯到学堂闻先贤义,也算难得。今后讲习,你每日就站在我书案前!”

高进忙顺着梯子下,大声应诺。堂上一众学生幸灾乐祸的低声哄笑。

被高进一搅合,高攀龙没了讲学的兴致,布下作业,下课。一众学生做完谢师礼,欢天喜地的走出丽泽堂,三五成群的向桃林、长廊或寻乐处跑去歇息,等待开饭。

高进跟在周顺昌、周宗建、黄尊素、李应升一众同学身后,来到寻乐处的祠堂边。

“今日不比谁先钓上鱼,比一盏茶时间谁钓的鱼多?输者到苏家巷老钱铺子买西瓜给大家解暑

。我要食有鱼”,李应升大声叫道,率先在寻乐处亭子边抢过一杆鱼竿开始做准备。

“各位学长,大家都钓了三天了,哪里还有鱼,今日我请大家吃正宗的叫‘花’‘鸡’如何”,高进没抢鱼竿,‘舔’‘舔’嘴‘唇’感觉和同学们一起吃了三天素面,嘴巴里快淡出鸟来了。

周顺昌大笑道:“高学弟,城西李家铺子的叫‘花’‘鸡’最香,可是来回要半个时辰,还是先钓鱼吧。”

“无妨无妨,各位学长,过会我家书童应该给大家准备好了”,高进笑道。

饭堂,城西李家铺子的掌柜和杜二宝站在一起,高家的两个家丁指挥着城西李家铺子的小二,往每个学生的粥碗前放下一只荷叶包着的整‘鸡’。

高大的城西李家铺子的掌柜弯着腰、陪着笑向矮他一大截的杜二宝赔笑解释道:“确实一下做不了一百多只‘鸡’,所以忙到现在才做好。”

杜二宝怒道:“既然你收了我的定银,价钱比平时还高了一分的利,怎么能说自己赶不出来,须知城南的万‘花’楼酒菜也是做的好的。”

李家铺子的掌柜急忙辩解道:“真的是做不及,这等豪客,我可是价钱从优的。下次绝不会再出现今日的局面。”

“王小草,动作麻利点”,李家铺子的掌柜转身吆喝自己的伙计,然后继续腆着脸呵呵的呆在杜二宝身边笑着。

杜二宝心中升起对这市侩的一丝厌恶,大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接下来每隔三天,提供一百一十份‘肉’食,不能重样。”

李家铺子的掌柜笑呵呵的应了,数着银子带着伙计走了。

高进正好和一无所获的周顺昌、周宗建、黄尊素、李应升等同学回来。

众人见了热烘烘的叫‘花’‘鸡’,个个胃口大开,坐了自己的位置开始扒开荷叶吃‘鸡’。

周顺昌闭着眼睛将鼻子在冒着热气的叫‘花’‘鸡’上陶醉的闻了下,道:“果真是城西李家铺子的,高学弟真是妙人,你的美意愚兄现在就要开始消受了

。”

黄尊素哈哈大笑:“如此美食,怎能拒绝。却之不恭啊!我已经开始消受了!”

“你们说,‘性’烈如铁的魏大中看到烧‘鸡’会怎么处理!”,周宗建嘴里啃着一只‘鸡’‘腿’,笑道。

正说着,魏大中胳膊下夹着一本书,随着一群同学进来。

看到自己的饭碗前有一只‘鸡’,魏大中并没有如新进来的人一样埋头吃‘鸡’不问来由,严肃问李应升道:“此‘鸡’何来?”

李应升挤眉‘弄’眼道:“唧唧‘鸡’,‘鸡’唧唧。几‘鸡’挤挤集矶脊。机极疾,‘鸡’饥极,‘鸡’冀己技击及鲫。机既济蓟畿,‘鸡’计疾机‘激’几鲫。机疾极,鲫极悸,急急挤集矶级际。继即鲫迹极寂寂,继即几‘鸡’既饥,即唧唧,吃‘鸡’。”

魏大中将‘鸡’往旁边一推,愤道:“莫名其妙!”

周顺昌、周宗建、黄尊素、李应升哄堂大笑,高进不知道李应升说什么,走过去拿起‘鸡’,很有诚意的递给魏大中道:“我请客,每人一只。”

“嗯!”,魏大中有点惊讶的看着高进,道:“食簿上并没有此项,我不需要。”

“今日我过生日,你先吃,我还要给趁热给师傅们送去”,高进放下叫‘花’‘鸡’,提起食盆,带着杜二宝和家丁去给高攀龙和师父们送酒菜去了。

看着高进的背影,李应升添着手指,举起大拇指道:“学业上一窍不通,不过倒是做的好人,高学弟可‘交’!”

魏大中看看满屋人都在吃‘鸡’,迟疑了片刻,看着高进递来的生日‘鸡’,终于被香味打动,大口大口,吃的甚香。

高进给各位老师送了酒菜,最后到了高攀龙屋前,大声禀报了下,将饭筐顶在头上,垂头丧气的走入站定。

高攀龙看着蔫不拉几的高进,叱责道:“现在知错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